林辰推开公寓大门时，迎接他的不是往常那空无一人的冰冷。
客厅里没有开灯。
黄昏最后的余晖，被厚重的窗帘切割成一道道狭长的光带，无力地铺在地毯上，勾勒出一个蜷缩在沙发里的，孤独的剪影。
是苏清月。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得像一尊永远不会弯折的玉雕。
她的背，第一次，有了一个写满了疲惫与挫败的弧度。
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那双总是清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像一座，被全世界遗弃的，精美的雕像。
林辰的脚步，在玄关处顿了一下。
他换鞋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的气息。
他走到客厅，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台银色的笔记本电脑上。
屏幕是暗的。
“电脑坏了？”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打破了这片死寂。
苏清月的身体，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没有回头。
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冷笑。
“坏了？”
“不。”
“是死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辰的视线，从她的背影，挪回到那台笔记本上。
他走过去，弯腰，将笔记本拿了起来。
入手冰凉。
“没用的。”
苏清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彻底放弃后的麻木。
“所有办法，我都试过了。”
“恢复软件，云端备份，找人……都没用。”
“它就是……消失了。”
林辰没有说话。
他拿着电脑，径首走到她房间门口，推门而入。
苏清月的房间，和他那间家徒西壁的卧室，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与墨水的清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身上的雪松气息。
林辰将电脑放在那张整洁得过分的书桌上，按下了开机键。
苏清月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像一个被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跟着走了进去。
她就站在林辰身后，看着他。
看着这个穿着廉价保安制服的男人，坐在她那张昂贵的，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上。
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违和。
电脑开机。
熟悉的桌面背景，是莫奈的《睡莲》。
林辰的鼠标，精准地点开了那个存放论文的文件夹。
那个灰色的，带着感叹号的文档图标，像一根针，再次狠狠刺进苏清月的眼里。
“就是它。”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辰的目光，在那个图标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他的手指，动了。
他没有去尝试攻击那个己经宣判了死刑的图标。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连串苏清月完全看不懂的快捷键。
屏幕的画面，瞬间切换。
原本艺术感十足的桌面，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一行绿色的字符，在屏幕左上角，静静地闪烁着。
像一只窥探着深渊的眼睛。
苏清月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是什么？
她看不懂。
她这个在金融领域可以封神的学霸，在这一刻，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然后，林辰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跳动。
那不是打字。
那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充满了韵律与力量的……演奏。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握枪而带着一层薄茧。
此刻，那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
清脆的，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瞬间填满了整个死寂的房间。
屏幕上。
那片纯粹的黑色，被无数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绿色代码，瞬间冲刷。
数据流，像一条条拥有生命的，由0和1组成的绿色长蛇，在屏幕上疯狂地游走，交织，重组。
苏清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林辰的侧脸。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甚至有些冷漠的样子。
但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倒映着满屏飞速滚动的绿色代码。
仿佛那片由数据构成的，狂暴的海洋，才是他真正的世界。
这一刻的林辰。
身上那股属于顶尖掠食者的，令人窒息的气场，再次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他不是一个保安。
他是一个，正在用代码，向世界宣战的，王。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那狂风暴雨般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林辰的手指，停在了回车键上。
轻轻一按。
“嗒。”
一声轻响。
满屏狂乱的绿色代码，瞬间消失。
世界，重归平静。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她熟悉的，写满了心血的，word文档界面。
标题，清晰无比。
《论非对称信息下的金融衍生品风险对冲模型构建》。
文档的右下角，光标正在安静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仿佛在等待它的主人，继续书写传奇。
苏清月看着那熟悉的界面，看着那一行行她用无数个夜晚堆砌起来的文字与模型。
她的心脏，猛地缩紧。
然后，又疯狂地，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她伸出手。
那只总是握着钢笔，签着上亿合同，永远冷静而稳定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她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的，碰了一下屏幕。
是温的。
是真的。
林辰站起身，将椅子让了出来。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刚才只是帮她拧开了一个瓶盖。
苏清月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她看着林辰。
看着他那双恢复了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
一个字。
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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