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经很深了。
林辰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窗外的月光，像一层薄薄的冷霜，洒在整洁得有些过分的床铺上。
他独自坐在床沿。
身上那件在超市穿过的T恤，己经被他换下，随手扔进了脏衣篮。
此刻，他赤着上身，露出线条分明，布满陈年旧疤的肌肉。
那些伤疤，像一道道沉默的勋章，无声地诉说着他过往的峥嵘。
一瓶医用酒精，一包棉签，散乱地放在床头柜上。
他的左臂上，有一道不算深，却很显眼的划伤。
是昨夜在超市，那个佣兵的匕首，在被他夺下前，留下的最后纪念。
林辰用棉签蘸了酒精，一下一下，擦拭着伤口。
酒精，刺入皮肉。
带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刺痛。
他面无表情。
仿佛那道伤口，根本不在他的身上。
可那股浓烈的，属于消毒剂的气味，却像一把钥匙，不受控制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一道尘封己久的，血色大门。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旋转。
那间干净整洁的，属于大学城公寓的房间，正在褪色。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黄沙。
与灼热到足以烤熟皮肤的，毒辣的太阳。
空气里，不再是都市夜晚的清冷。
而是混杂着汗臭，火药，与死亡的，铁锈味。
耳边，那辆购物车轮子发出的“吱呀”声，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的爆炸声，彻底覆盖。
轰——！
那一瞬间，世界失去了所有的生音。
只剩下一种高频的，尖锐的，仿佛要刺穿耳膜的嗡鸣。
他被一股巨浪般的气流，狠狠掀翻在地。
滚烫的沙子，灌进了他的嘴里，鼻腔里。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视线，一片模糊。
他拼命地眨着眼，试图驱散眼前的烟尘。
然后。
他看到了。
不远处。
那个总是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叫嚷着回家要喝最烈啤酒的战友。
“疯子”。
他趴在地上。
一动不动。
他身下的那片黄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刺目的，鲜艳的，液体，迅速浸染。
红色。
林辰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
忘了一切战术条例。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疯-子！”
他嘶吼着，声音却被卡在喉咙里，变得破碎不堪。
他跪倒在战友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把他扶起来。
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滚烫的，粘稠的，。
是血。
“疯子”的身体，很沉。
林辰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他翻了过来。
那张总是挂着憨厚笑容的脸，此刻，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眼睛，还睁着。
首勾勾地，望着那片被战火染成灰色的，天空。
瞳孔，己经开始涣散。
生命，正在从那双眼睛里，飞速地，流逝。
林辰看到，他的嘴唇，在微微翕动。
似乎，想说什么。
林辰把耳朵，凑了过去。
他只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带着血泡破裂声的，气音。
“哥……我……想……回家……”
然后。
再无声息。
林辰抱着那具，正在迅速变冷的，年轻的身体。
跪在漫天黄沙里。
一动不动。
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那个IED，就埋在自己左前方，不到三米的地方。
如果刚才，自己先踏出那一步……
一种无法言喻的，足以将人灵魂都碾碎的愧疚与痛苦，像最凶猛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
“滴答。”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林-辰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从那片血色的回忆中，惊醒。
眼前的景象，重新聚焦。
没有黄沙。
没有爆炸。
没有那双失去焦距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只有一间清冷的，属于自己的，卧室。
和窗外，那轮安静的，皎洁的，明月。
他低下头。
看到自己握着棉签的手，正在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刚才滴落的，不是血。
是酒精。
可手臂上那道伤口的刺痛，却与记忆中，被弹片划破皮肤的痛楚，如此清晰地，重叠在了一起。
林辰缓缓松开手。
棉签，掉落在地。
他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指尖，一片冰凉。
他看着墙壁上，自己被月光投下的，沉默的影子。
那影子，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永远跟随着他的，幽灵。
他闭上眼。
那句“哥，我想回家”，却又一次，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
林辰猛地攥紧了拳头。
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刺破了皮肤。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有些伤，刻在骨血里。
永不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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