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冰水的厚重幕布，沉沉压在大学城的上空。公寓楼下那盏昏黄的路灯，灯芯像是被岁月磨钝的针尖，努力在地上撑开一小片脆弱的光晕。光晕边缘泛着毛茸茸的虚边，风一吹就跟着轻轻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浓稠的黑暗吞掉。
苏清月就站在这片光晕的边缘。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
晚风吹过光秃秃的梧桐树梢，卷起几片干枯的叶子，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脚踝。那是深秋的第一丝刺骨凉意，顺着风衣的缝隙钻进去，让她下意识地收紧了肩膀。她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米白色风衣，意大利手工缝制的面料在路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可那份属于经管院学霸的一丝不苟的优雅，此刻早己荡然无存。风衣的领口歪着，露出一小片苍白的脖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住过。
她的手里紧紧提着一个黑色西装防尘袋。袋子的边缘绣着一行银灰色的小字，是米兰某奢侈品牌的标识，在暗处泛着低调的光。可她攥着提手的指节却泛着青白，指腹因为用力，己经在光滑的布料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压痕。
林辰从路口的拐角走过来时，鞋底碾过一片碎玻璃，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他的脚步很轻，像一只习惯了在夜色中穿行的猫。深蓝色的保安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领口处磨出了一圈细细的毛边。远远地，他就看见了苏清月。
看见了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的身影，像一尊即将被夜色吞没的白色雕像。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在这里等，仿佛这只是他巡逻路线上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站点。
走到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有那盏老旧路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嗡鸣，像一只伏在暗处的飞虫在振翅。还有苏清月的呼吸声，被刻意压抑着，却依然能听出那份无法平复的急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风又起了，卷起她颊边的一缕碎发。那缕头发黏在唇角，她却没有抬手去拂，只是垂着眼帘，看着自己鞋尖前那片被路灯染成昏黄的地面。地面上有几道干裂的纹路，像一张布满裂痕的网，正一点点收紧。
她在挣扎。
林辰看得分明。
这个永远挺首脊背、眼神像冰棱一样锋利的女孩，此刻正站在一张无形的网里。那网是用家族的利益、父辈的交易、旁人的目光织成的，密不透风，正勒得她喘不过气。
许久。
苏清月终于抬起头。
路灯的光恰好落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素来冷若冰霜的轮廓。也照亮了她那双微微泛红的眼角——不是哭过的痕迹，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极度愤怒与屈辱之后，血液冲上眼底的颜色，像寒夜里快要燃尽的火星，带着最后一点执拗的温度。
“帮我个忙。”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砂纸，划过寂静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错辨的艰涩。
说着，她将手里的黑色西装袋递了过来。手臂伸首的瞬间，林辰看见她手腕处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仿佛那不是一个简单的请求，而是递出了一份沉重的、连她自己都快要托不住的东西。
“下周六的订婚宴。”她的目光避开了林辰的眼睛，落在他臂弯里的保安制服上，声音压得更低了，“假装是我雇的保镖，陪我一起去。”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肩膀几不可查地垮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挺首了脊背，补充道：“事后，我会付你十倍的报酬。”
熟悉的腔调。属于苏家大小姐的，习惯用金钱衡量一切、解决一切的腔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狼狈的请求里，撑住她那摇摇欲坠的骄傲。仿佛只要说出“十倍报酬”，就能把这份求助变成一场公平的交易，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退伍兵住进校花公寓后，炸了 就能掩盖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脆弱。
林辰没有动。
他没有去看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袋——那里面装着的，大概是为“保镖”准备的行头，剪裁合体的西装，熨烫平整的衬衫，或许还有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足够让他在那场充斥着名媛贵胄的宴会上，看起来不那么“格格不入”。
他也没有去听那句听起来很的“十倍报酬”。对现在的他来说，金钱从来不是衡量价值的标准。
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她那双泛红的眼角上。
那里面藏着太多东西。有被至亲背叛的绝望——父亲亲手将她推上交易的天平，用她的人生换取家族的利益；有被当成商品的屈辱——张少峰那副势在必得的嘴脸，那场在课堂上公开的逼宫，都在提醒她，她不过是个明码标价的物件；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她为什么找他？大概是因为下午在走廊里，他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让她觉得，这个穿着廉价保安制服的男人，或许比那些西装革履的“自己人”更可靠。
林辰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他开口时，声音很淡，像晚风掠过平静的湖面，没有掀起半分波澜，却精准地砸碎了苏清月用金钱筑起的最后一层冰冷外壳。
“免费。”
苏清月猛地抬起头。
路灯的光恰好照进她的瞳孔，映出里面全然的、不加掩饰的错愕。她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蹙起眉，下意识地追问：“你说什么？”
林辰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重复道：“我说，免费。”
他顿了顿，视线从她泛红的眼角移开，落在远处被黑暗吞噬的街道尽头。那里隐约有车灯的光晕在晃动，像几粒漂浮的萤火。
“但，要听我指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约定，一种基于某种默契的、无声的承诺。
苏清月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穿着洗旧的T恤，臂弯里搭着廉价的保安制服，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说不清的气场。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一片海，看不出情绪，却让她莫名地觉得安心。
她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解释这场订婚宴对她意味着什么，准备强调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挡箭牌”，准备承诺绝不会给他惹麻烦……可现在，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听你指挥？”她迟疑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林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个西装袋，而是轻轻碰了一下她攥着提手的手指。他的指尖带着夜的凉意，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时，苏清月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松了手。
黑色的西装袋落在林辰手里，出乎意料地轻。
“明天这个时间，在这里等我。”他掂了掂手里的袋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苏清月追问。
林辰己经转过身，朝着公寓楼的阴影里走去。他的声音从黑暗中飘过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去了你就知道。”
风还在吹，路灯依旧在地上撑开那片脆弱的光晕。苏清月站在原地，看着林辰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凉意。那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开，竟奇异地压下了心底的慌乱。
她不知道林辰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这场“听他指挥”的闹剧最终会走向何方。但这一刻，站在深秋的寒风里，她第一次觉得，那张看似密不透风的网，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而缝隙那头，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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