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别墅总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哪怕是白日里佣人打扫、管家汇报，声音也会被空旷的走廊、厚重的木门层层过滤，最终消散在精致的水晶吊灯光影里。到了深夜，这份安静更甚，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静得能数清墙上挂钟秒针跳动的节奏，像一座用大理石与丝绸堆砌的华丽坟墓，精致，却透着刺骨的冷。
苏清月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脚趾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地板的寒意透过肌肤往上窜，顺着脚踝蔓延到小腿，让她打了个轻颤。身上那件香槟色真丝睡裙贴在皮肤上，柔滑的料子却没带来半分暖意，反而像一层薄冰，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她本是被口渴惊醒，想去楼下厨房倒杯水，可走到二楼走廊时，却被一道昏黄的光线绊住了脚步。
那是父亲苏振邦的书房，门没关严，留了一道指节宽的缝隙，光线就从那道缝隙里漏出来，像一把锋利的刀，硬生生割开了走廊的浓黑。更让她停下脚步的，是从门缝里飘出来的声音——父亲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却还是藏不住那股她从未听过的阴冷，像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缠得人心里发紧。
“他查到楚家那个女人的头上了。”
苏清月的呼吸猛地一顿。父亲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在商业谈判桌上的运筹帷幄，没有了在家族宴会上的温和威严，只剩下一种被人触碰逆鳞后的狠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冷得能冻伤人。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身体贴着冰冷的墙壁，耳朵悄悄往门缝凑了凑。
“林辰。”
当这两个字从父亲嘴里滚出来时，苏清月的脚步彻底定住了。她像一尊被施了魔咒的大理石雕像，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忘了动。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顺着血管往西肢百骸流去的速度慢得可怕，只有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下比一下重，撞得她肋骨生疼。
林辰。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是那个在商业酒会上，穿着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却敢挡在她身前的男人；是那个在她被王家富二代用肮脏话语羞辱、逼她退婚时，一句“她的婚，轮不到别人置喙”就替她解围的男人；是那个明明看起来平凡无奇，却总在她需要时，像一道微光般出现的男人。
“这个小子，比他爹还难缠。”父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祸害”——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苏清月的耳朵里。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声，像无数只蜜蜂在太阳穴里打转。那些关于林辰的画面，那些他曾给予的温暖与保护，此刻都与“祸害”两个字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诞又残忍的对比。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冰冷的掌心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发出一丝惊恐的抽气声，怕自己的存在会被书房里的父亲察觉。可即便捂得再紧，她还是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一面失控的鼓，在寂静的走廊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盖过书房里的声音。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间灯火辉煌的商业酒会。那天她穿着一身昂贵的晚礼服，却被王少爷堵在角落，对方手里把玩着酒杯，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苏清月，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苏家大小姐？赶紧跟林辰那个穷保安退婚，跟我，我还能给你几分体面。”
周围的人都在看戏，有人窃笑，有人皱眉，却没人敢站出来替她说话。就在她攥紧裙摆，快要忍不住落泪时，林辰出现了。他穿着不合身的保安制服，袖口还沾着一点灰尘，却径首走到她身前，挡住了王少爷的视线。“道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为你刚才说的话，给苏小姐道歉。”
王少爷当时就笑了，嘲讽地拍着林辰的肩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可下一秒，林辰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王少爷痛呼出声。最后，王少爷不仅道了歉，还灰溜溜地离开了酒会。那天林辰的背影，明明那么单薄，却像一座巍峨的山，替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与恶意。
可现在，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她从小敬畏、一首当作靠山的父亲，却用最冰冷的语气，说要除掉那个曾保护过她的人。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混杂着刺骨的寒意，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苏清月的心脏。那些藤蔓带着尖刺，死死勒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连指尖都开始发抖。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皮肤被掐出几道红痕，尖锐的刺痛感顺着指尖往上窜，才让她那几乎要炸开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不能被发现。她必须离开这里。
苏清月缓缓后退，一步，又一步。她的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认知上，踩在那些关于“父亲”与“保护者”的矛盾记忆里。大理石地板的寒意透过脚心往上窜，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浑身发烫，像被放在火上烤。
终于，她退到了走廊的拐角，重新躲进了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才敢微微颤抖，肩膀控制不住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胸腔里的悸动。冷汗己经浸透了她后背的真丝睡裙，黏腻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又凉又潮，像一层冰冷的枷锁。
书房里传来电话被挂断的忙音，随后是“咔哒”一声脆响——那是父亲打火机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雪茄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混杂着昂贵烟草的醇厚气息，却让苏清月胃里一阵翻涌。她太清楚这个习惯了，每当父亲要做重大决定，尤其是那些关乎利益、带着狠辣手段的决定时，他都会点燃一支雪茄，在烟雾缭绕中敲定主意。
苏清月闭上眼，黑暗中，两个画面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一个是林辰的背影，穿着廉价的保安制服，却坚定地挡在她身前，替她隔绝所有恶意；另一个是父亲的脸，隐在雪茄的烟雾里，眼神模糊却透着阴冷，说出的话像淬毒的刀子，要将那个温暖的背影彻底撕碎。
这两个画面像两把锋利的刀，将她的世界撕裂成了两半。一边是血脉亲情，是她依赖了二十多年的家；另一边是陌生却真诚的保护，是在她最难堪时伸出的援手。她站在这道裂缝中间，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只觉得心脏被生生扯成了两半，痛得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昏暗，书房的门缝里依旧透着那道刺目的光线，雪茄的味道还在空气中弥漫。苏清月靠在墙上，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可心里的波澜却越来越大。她知道，从听到父亲那句话开始，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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