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中传来清脆的银铃声,十二匹雪色天马踏月而来。当先的女子素纱遮面,月白裙裾在夜风中翻飞如鹤,腰间玉珏与马铃相合,奏出清越的梵音。
魏紫嫣呼吸一滞。那是他前世亲手雕琢的并蒂莲玉珏,彼时郑黎及笄,他躲在宾客席后看她将玉珏系在腰间,满堂珠翠都成了陪衬。此刻玉珏上的流苏穗子扫过马鞍,也扫得她眼眶发酸。
“东南巽位,起阵!“郑黎声如冷泉。十二道符箓破空而出,在雾中结成星斗阵图。妖女尖啸着化作黑烟遁走,临走前怨毒的目光在魏紫嫣脸上剜过。
秦若收剑入鞘时,发现身侧的魏家小姐在发抖。少女脸上泪痕未干,沾着泥污的睫毛轻颤如蝶,倒真像株风雨中的木芙蓉。她哪里知道,这颤抖源于魏紫嫣拼命压抑的汹涌心潮——前世胡长卿藏在书房的三百封未寄出的信,此刻正在她胸腔里燃烧。
“多谢郑宗主相救。“秦若抱拳行礼,余光瞥见魏紫嫣仍怔怔望着郑黎腰间玉珏,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魏紫嫣猛然回神,学着闺秀模样屈膝行礼。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前世总看不惯郑黎弱柳扶风的姿态,如今自己倒成了需要仰视对方的存在。郑黎的目光掠过她沾着草叶的鬓发,忽然伸手拂去她肩头落叶:“姑娘受惊了。“
指尖擦过脖颈的刹那,魏紫嫣仿佛回到十二岁那年:那时的胡长卿长得十分秀气,郑黎经常把他当姐姐,还让他试穿郑黎的鲛绡裙,义妹也是这样替她摘下发间枯叶,笑说“长卿哥哥穿红更好看“。如今真换了女装,那人却再不会用含笑的眼唤她哥哥。
“宗主,这妖女好像是用人血炼制丹珠。“随行的绿衣少女再一番搜索,见到妖女炼制的丹炉,掀翻后无意中发现炉灰中的木珠开口道。魏紫嫣一眼认出这是郑黎最得意的弟子夏青青,前世总跟在她身后讨教剑法的小豆丁,如今己出落得亭亭玉立。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小姐,你们让我好找呀!”
只见阿英从梧桐树影里转出来时,正撞见夏青青弯腰查看丹炉。少女垂挂髻上的翡翠蜻蜓颤巍巍掠过耳际,绿纱裙摆扫过满地炉灰,倒像春柳拂过焦土。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皓腕系着红绳铃铛,随动作发出细碎的响。
那铃声刺得阿英瞳孔骤缩,眼中的光转瞬即逝......
“阿英你怎么来了,樵夫怎么样了?”
阿英低头行了一个礼,露出的后颈下泛着青芒的傀儡印记突然发烫一下——这是傀儡术的警示。她借着月色垂眸,看见自己掌心浮现的冰裂纹正在缓慢延伸。
三刻钟前,她给昏迷的樵夫喂水时,这人突然睁着血红的眼坐起来。枯枝般的手指掐进她小臂,喉咙里滚出非男非女的尖笑:“小傀儡,在这里作何,还不去跟着你家主子,若跟丢了有你好受?“炉火映着樵夫扭曲的脸,分明是魏无名用傀儡丝操控的尸偶。接着阿英身上像是被万蚁啃食一般惨痛不止。
“堂少爷.....行行好....我听话....我听话......我现在就去找小姐!“阿英疼的在地上打滚哀求道,尸偶天灵盖突然窜出团黑雾。雾气凝成魏无名的虚影,指尖绕着猩红蛊丝:“好丫头,跟紧点,别坏了我的好事...“
三年前,因她摔碎了魏紫嫣最爱的琉璃杯,被魏紫嫣打的半死,是魏无名救了他但也给下了傀儡术,那时他对她说:“若敢背叛,让她被万蚁啃食而死。
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铃铛声—离火铃的响动!他扑到窗边,看见东南方亮起星斗阵法的青光——是郑家修士在结阵。魏无名的虚影疯狂地道:“听到了吗,离火铃,夏青青就在附近,寻着铃声去.....”
虚影变的狰狞可怖,颜色也从虚无慢慢变成青紫——夏青青的出现意味着郑氏己近在咫尺。阿英低头突然应是,转身将烛台掷向草垛。火光腾起的瞬间,她对着昏迷的真樵夫低语:“你运气好,今日我要借你的命演场戏。“
浓烟裹着呼救声冲天而起时,阿英正用傀儡丝操纵樵夫演着濒死戏码。她望着闻讯赶来的村民露出了森森的冷笑:“夏青青我来了!”她循着离火铃的声响奔向魏紫嫣或是夏青青.......
阿英道:“小姐,樵夫回来被村民知道,他们说他得罪山上的精怪,精怪会跟上次一样来报复他们村的,所以他们要把樵夫烧了,毁尸灭迹.....呜呜.....,要不是我出去找吃的,怕也被一同烧死了,呜呜.......”
秦若和魏紫嫣看着山下村庄处熊熊燃起的火光,无奈的摇摇头......
不时夏青青指尖捏着的木珠突然发出幽绿磷光,照得满地炉灰都泛起诡异青晕。郑黎广袖轻扬,一道追魂符贴在木珠表面,霎时显露出珠体内部流动的金色星沙——那分明是魅魂珠特有的碎星纹。
“难怪这山中草木异常繁茂。“魏紫嫣蹲下身捻起一撮焦土,前世胡长卿在藏书阁翻阅《西海奇珍录》的记忆骤然苏醒。书中记载,魅魂珠碎裂时溢出的星尘可令枯木逢春,但若与怨气结合......
仿佛回应她的思绪,丹炉残骸中突然窜出几株血藤,藤蔓上开出的恍若人面的花苞!秦若迅速挥剑斩断藤蔓,腥红汁液溅在夏青青裙摆,布料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聚灵阵逆转成了养煞阵。“郑黎剑尖挑起焦土下埋着的青铜罗盘,盘面二十八宿方位全被倒转,“妖女用魅魂珠灵气吸引生灵,再以血祭催发怨气。“她说着突然看向魏紫嫣,却对着秦若道“秦若姑娘可听过望天崖之变?“
魏紫嫣后颈渗出冷汗。她当然记得十年前那个雨夜,西大世家围攻他这个青丘魔尊于望天崖。彼时还是胡长卿的她被逼至望天崖边,亲手捏碎魅魂珠——瞬间漫天的紫色齑尘布满山间,又瞬间随他湮灭在那茫茫山峦间。
阿英突然惊呼着指向西侧山峦。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整片杉树林正在月光下蠕动,树皮皲裂处渗出琥珀色黏液,像极了当年沾在胡长卿战甲上的魅魂珠浆。
“快看丹珠!“夏青青手中的木珠突然悬浮半空,内部星沙凝成迷你版望天崖地貌。当幻象中出现那道贯穿山体的裂缝时,魏紫嫣袖中的手猛然攥紧——那正是她前世坠崖的位置。
郑黎的鹤氅无风自动道:“妖女恐怕找到了最大的魅魂珠碎片,但可惜他只来得及用这聚灵珠收聚魅魂珠消散的木灵,便用人血为引练成了魅魂珠中的木灵之脉。“
夜枭凄厉的啼叫声撕破寂静。阿英脚边的血藤突然疯长,缠住她脚踝首往丹炉里拖。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炉底残余的星沙正顺着她傀儡印记的裂缝渗入——当年魏无名用来禁锢她的傀儡核,此刻泛起了诡异的珠光。
正在众人手忙脚乱砍杀藤蔓时,一响霜刃破空声自九霄坠落,缠在阿英脚踝的血藤寸寸结冰。月光凝成阶梯铺展而下,秦时月踏着冰晶拾级而来,雪色道袍上银线绣的北斗七星泛着寒芒。他并指划过剑锋,一滴血珠坠入焦土,方圆十丈的血藤瞬间化作冰雕。
“秦宗主来得正好。“郑黎收回准备结印的手,广袖却无风自动——只有魏紫嫣注意到,当那抹霜色身影出现时,郑黎的指尖掐破了掌心。魏紫嫣倒有些意外:招呼打得那么生分,看来二人没成,十年过去,他终是错过一些。。。。。。
秦时月剑尖轻挑,冻成冰珠的血露折射出七彩光晕。这些光斑掠过魏紫嫣有些苍白的脸的双眸,他淡漠的瞳孔突然收缩,剑柄上的霜花纹章竟生出并蒂莲纹。
“魏姑娘又见面了?“他抬手欲去拂去魏紫嫣鬓间碎冰,这个动作让魏紫嫣心中一惊,这见人就拒之千里的冷面郎君何时有这么体贴了......莫不是为了故意接近好探知自己的底细?心中如此想着不由得急急地后退了三步行礼道:“见过秦上仙。”
此时来不及收回的手,显得秦时月有些许尴尬,一旁的秦若也好奇道:“师傅不是不近女色的吗,方才如此行径不免有些轻浮之嫌。”
魏紫嫣心想这家伙不是带着他的徒弟们走了吗,怎么会只身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对自己起疑了?——自己如今魂魄被天雷钉在魏紫嫣身上,他们定然认不出自己,但这两位故人是最熟悉自己的修为功法和言行的,自己难保一个不小心的言行就可能暴露自己。若是被他们两人发现,那么我不用等到破除身上的诅咒就再次魂归西北了.......我得早些逃离这里才是!
魏紫嫣越是这么想,越觉得郑黎和秦时月的眼光正冷冷地审视着她。秦若不知何时己挡在她身前,对着秦时月俯首拜问道:“师傅,你怎么来了?“
“路过”秦时月淡淡地答道。接着又转头给了郑黎一个正眼,“郑宗主可知,这木珠凝聚着魅魂珠之木灵?“
郑黎广袖突然翻涌如云,将悬浮的木珠摄入掌心。月白绡纱拂过珠面缓缓道:“秦宗主可知,这魅魂珠本是青丘至宝?珠聚有五气,分别为金、木、水、火、土。其中金戈锐气凝于西境寒铁,木灵精魄藏于南疆古木,烈焰焚天取自东荒熔岩,玄冥真水孕于北溟深渊,后土之气承于中州龙脉——五灵齐聚,可重塑天地法则。”
接着郑黎冷冷笑道“当年西大世家围攻望天崖,明面上是诛杀堕魔的青丘尊主。“实则各家早就存有抢夺魅魂珠之心,无奈青丘老贼竟然将它捏碎,真是暴殄天物。“
魏紫嫣袖中的指甲掐进掌心。当年她捏碎魅魂珠时,确实感应到五道来自世家禁地的牵引力,原来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早打魅魂珠灵的主意了!
正寻思间,却听郑黎道:“依今日之见,看来是那妖人找到重炼魅魂珠的方法,可惜此人才炼了木珠就死了.....”郑黎面露惋惜之色。
秦时月冷冷说道:“什么劳什子珠子,不过是挑起天下纷争的罪魁祸首”
郑黎白眼一翻,她与秦时月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郑黎的玉珏突然发出蜂鸣,月白绡纱无风自动。她斜睨着秦时月冷笑:“秦宗主当年为保青丘余孽,不惜与西大世家为敌,如今倒摆起清高姿态了?“
霜刃骤然出鞘三寸,剑气削断魏紫嫣一缕鬓发。秦时月眼底泛起冰纹:“郑宗主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在望天涯偷换锁魂钉...“
“够了!“
魏紫嫣从腰间掏出隐身符,心道:“你们两人吵吧,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正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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