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科技园外的徘徊中和在咖啡馆对面的守望中,缓慢地度过。顾小花如同一颗被投入巨大漩涡的沙砾,在名为云海市的洪流中竭力挣扎,试图抓住那根名为“陈志强”的稻草, 这根稻草是她心底不肯熄灭的微弱火种。
这天下午,小花照例在“时光转角”咖啡馆对面站定。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明亮的落地窗。突然,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侧影从窗边一闪而过,正低头看着手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那个侧脸……那走路的姿势……虽然隔着玻璃和一段距离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但那轮廓,那感觉……太像了!像极了记忆中的志强哥!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小花感觉手脚冰凉,呼吸都停滞了。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位置,可那人只是短暂停留,接了个电话,便起身朝着咖啡馆内部走去,消失在视线死角。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还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
她像一根绷紧的弦,猛地从藏身的阴影里弹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过马路。尖锐的刹车声和刺耳的喇叭声在耳边炸响!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车几乎擦着她的衣角停下,司机愤怒地探出头来咒骂:“找死啊!眼睛长头顶上了?!”
小花被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再看向咖啡馆,哪里还有那个身影?
是幻觉?还是错过了?
不!她不能错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小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咖啡馆周围。她注意到咖啡馆旁边就是那栋气派的写字楼,一个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保安站在旋转门前。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刚才那个像志强哥的人,会不会是这里的上班族?他进咖啡馆可能只是临时买杯咖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鼓起勇气走向写字楼的保安。这一次,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怯懦。
“保安大哥,打扰一下,”她尽量清晰地开口,“我想打听个人,他可能在楼里上班。叫陈志强,您……您认识吗?”
保安皱眉看着她,小花急忙补充道:“他大概这么高,”她用手比划着陈志强以前的身高,“人挺精神的,可能……可能在科技公司工作?启明星公司的?”
“陈志强?”保安重复了一遍名字:“不认识。楼里公司好几十家,员工上千号人,我哪能都认识?没预约不能进,找人自己打电话联系。”说完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别处。
顾小花后退几步,看着写字楼光洁的玻璃幕墙映出她苍白的脸。她开始在写字楼周围更仔细地盘桓、观察。她记下了大楼的名字——“星辉中心”,记住了保安换班的时间,记住了附近几条街道的走向。
一连几天,小花像着了魔一样。餐馆一休息,她就飞奔到星辉中心附近。她不再只盯着咖啡馆,而是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写字楼周围——楼下的便利店、旁边的报刊亭、十字路口的公交站……她换着不同的位置,不同的角度,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遍遍扫过进出星辉中心的人群,尤其是那些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
她的眼睛因为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神经时刻紧绷着。但每一次的辨认,带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不是他。那个像他的侧影,仿佛只是一个幽灵,再也没有出现。就在希望破灭之际,小花在星辉中心后门那条相对僻静的小巷里,无意中听到两个靠在墙边抽烟的年轻白领的闲聊。
“……陈总监最近运气不错,新项目拿下了?”
“可不是,听说奖金不少。 他怎么不开车天天走着上班儿啊?”“人家住得近,幸福苑知道不?就隔两条街那个老小区,走路十分钟,羡慕不……”
“幸福苑?那边房子有些年头了吧?陈总监这级别,没换新的?”
“谁知道呢,可能图方便?反正他老婆好像挺喜欢那小区环境……”
陈总监?幸福苑?老婆?!
“嗡”的一声,小花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耳朵里瞬间充满了尖锐的蜂鸣!陈总监?是陈志强吗?他住在……幸福苑?他有……老婆了?!
最后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呼吸的剧痛!她猛地扶住旁边冰冷的墙壁,才没有下去。不!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
但“幸福苑”这个地名,却如同魔咒般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必须去!必须亲眼看看!
第二天下午,小花像游魂一样飘到了幸福苑小区门口。这是一个典型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建成的老小区,没有气派的大门,只有个简单的门卫室。几栋六层高的板楼外墙斑驳,爬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树下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闲聊,生活气息浓厚。
小区管理松散,小花低着头,很轻易地就跟着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混了进去。她按照记忆中那两个白领闲聊的模糊信息——“隔两条街”、“走路十分钟”——推测着可能的楼栋。小区不大,只有七八栋楼。她的目光扫过楼号,最终停在了一栋看起来位置相对安静、楼体也稍新一点的5号楼。
她不知道具体的单元和门牌,只能赌,她选择了三单元,因为单元门看起来比较干净,门口还放着几盆绿植。她一步一步踏上昏暗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像敲打在她的心上。越往上走,她的心跳就越快,手脚就越冰凉。到了五楼,她停在502室的门口。
就是这里了。一扇普通的深棕色防盗门。门把手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猫眼,此刻像一个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站在门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抬起手,指尖冰凉,颤抖得厉害。那只草编蚂蚱在贴身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肤。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弯曲的手指关节,轻轻地叩在了冰冷的铁门上。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小花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终于,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咔哒”一声门开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眼下浮着两片青,碎发黏在额角。“找谁?”女人的嗓子带着午睡后的沙哑。顾小花张了张嘴,嗓子里全是铁锈味。她本想说“走错了”,可视线己越过女人的肩膀——客厅里,一张24寸婚纱照端端正正摆着。陈志强穿着黑色礼服,嘴角含笑,眉尾那粒小痣清晰可见。新娘的脸被柔光磨得几乎透明,可顾小花还是认出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只是照片里的她圆润、鲜亮,不像现在,憔悴得仿佛随时会碎。原来他己经把“永远”许给了别人,“等我回来娶你”不过是少年随口一说的回声,被时间碾成了渣。“我……”小花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找陈志强。”开门的女人愣了一下,“志强在做饭…你是……”女人上下打量她,眉心轻轻蹙起,“同事?”顾小花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忽然很想逃,可脚像被钉在水泥地里。
——不能说“青梅竹马”,那太可笑;也不能说“未婚妻”,那太荒唐。于是她说:“老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女人“哦”了一声,侧身让开:“你进来等吧。”小花没动。她盯着女人家居服下摆的一小块油渍,想象陈志强围着围裙炒菜的样子——他从没为她做过一顿饭。
“不用了,”她后退半步,“我就问一句,问完就走。”女人扶着门框,神情从疑惑变成警惕,手指无意识地着门把,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划痕——也许是钥匙,也许是戒指。“他欠你钱?”女人问,声音低了下去。“不欠。”小花摇头,忽然笑了笑,嘴角却抖得厉害,“欠我别的。”女人怔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更糊涂了。她回头望了一眼厨房,隔着磨砂玻璃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要不……”女人犹豫,“你留个电话,我让他——”“不用。”小花打断她,声音突然很稳,像一潭死水,“告诉他,溪源村的蚂蚱,死了。”女人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小花己经转身。她走得很快,下楼时几乎在跑,五楼的声控灯一层层亮起又熄灭,像心脏在胸腔里最后几次的跳动。小花站在小区门口,把口袋里的草末拢在掌心,一小撮灰绿,带着血痕。她想起十西岁的夏天,陈志强把刚编好的蚂蚱塞进她手里,草叶边缘的毛刺挠得她发痒。少年说:“等我在城里站稳脚跟,就回来娶你。”那时蝉鸣震天,溪水亮得像一面碎镜子。现在镜子碎了,碎片扎进肉里,找得到血,找不到疼。她松开手,草末被风吹散,有几粒粘在唇角,苦得发涩。小花抹了把脸,手背上一片湿。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哭的不是陈志强,而是那个抱着草蚂蚱在餐馆后巷里数星星的姑娘——那姑娘今天彻底死了,死在幸福苑5号楼502的门外,连尸骨都没有。傍晚,她回到出租屋站在窗前,脸上泪痕己干,瞳孔里倒映着万千灯火,没有一盏与她有关。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玻璃上晕开,很快被新的水汽覆盖——像那些说过就忘的誓言,像那只被风吹散的草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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