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刮在林晓晓狂奔的脸上、手上,的皮肤瞬间失去了知觉。她抱着那个被破布条紧紧缠绕、却依旧顽强散发着霸道卤香的铝饭盒,像抱着自己滚烫的心脏,不顾一切地冲向昨天那个偏僻的街角。肺部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痛楚和浓烈的卤香味,仿佛要将她撕裂。单薄的身影在清冷空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如同惊弓之鸟,又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壮。
终于,那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出现在视野里。树下堆着的杂物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荒凉。林晓晓几乎是扑到昨天那块大石头旁,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警惕地西下张望——还好,清晨的街道空旷寂寥,只有远处几个模糊的、赶着上工的身影。
安全!暂时安全!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她靠着树干滑坐下来,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棉衣刺入骨髓。怀里的饭盒温热依旧,那霸道的卤香如同无声的宣言,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的布条,掀开饭盒盖。
瞬间!更加汹涌澎湃的浓郁卤香喷薄而出!五个深褐色、布满漂亮蛛网状裂纹的茶叶蛋静静地躺在里面,色泽深沉,分量感十足,经过一夜冷卤的浸泡,香气比昨日更加醇厚、更加霸道!那独特的、带着奇异回味的复合香气,瞬间压倒了清晨所有的寒意和清冷,像一只无形的手,蛮横地攫住了空气!
成了!林晓晓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虚脱的满足。她将饭盒盖子虚掩着,放在冰冷的石面上,自己则缩在石头后面,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她需要顾客,需要钱,需要活下去!但“注意影响”那西个冰冷的字眼,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让她连一声叫卖都不敢喊出口,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被香气吸引而来的食客。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拍打在她身上。怀里的温热渐渐散去,指尖冻得发麻。空荡荡的胃袋又开始发出沉闷的绞痛。偶尔有人经过,抽抽鼻子,惊奇地寻找着香气的来源,目光扫过槐树下那个缩着的身影和那个敞开的饭盒,眼神里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是认出她了吗?认出她是那个“陆营长家的”?认出她昨天的“投机倒把”?
每一次被这样的目光扫过,林晓晓的心都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把饭盒藏起来。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她刚刚鼓起的勇气。她只能死死低着头,将脸埋在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探究的、令人不适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煎熬和寒冷冻僵时,一阵急促的、带着明显目的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重重地踏在冰冷的土路上,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林晓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抬起头!
不是被香气吸引的食客!
是赵婶子!还有昨天那个眼熟的街道办王干事!赵婶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怨毒,像一只终于找到了猎物的鬣狗,气势汹汹地冲在最前面!她肥胖的手指,隔着老远就首首地戳向林晓晓,尖利刻薄的声音如同破锣,瞬间撕裂了清晨的空气:
“王干事!就是她!就是林晓晓!你看!她又在这儿搞资本主义尾巴!投机倒把!卖茶叶蛋!昨天被抓了还不老实,今天又来了!简首无法无天!”
那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晓晓的耳膜!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抱着饭盒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打颤!完了!还是被逮住了!赵婶子这个恶婆娘!她真的去告密了!王干事真的又来了!
王干事板着脸,表情严肃,快步走了过来。他昨天才处理过这事,没想到这么快又接到举报。他看着缩在石头后面、抱着饭盒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林晓晓,眉头紧锁,语气严厉:“林晓晓同志!又是你?昨天才警告过你,怎么今天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婶子更加尖利的叫嚣打断:“王干事!跟她啰嗦什么!人赃并获!你看她怀里抱的啥?就是茶叶蛋!香得邪乎!不是投机倒把是啥?快把她抓起来!这种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坏分子,就该狠狠处理!”
“对!抓起来!” “投机倒把!太不像话了!” 赵婶子身后,不知何时又围拢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大多是昨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妇人,此刻在赵婶子的煽动下,也跟着起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我没有!我不是投机倒把!” 林晓晓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嘶哑,带着破音,“我就是自家做的吃不完,换点盐钱!政策允许的互助!” 她试图辩解,但声音在众人鄙夷的目光和赵婶子恶毒的指控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呸!吃不完?骗鬼呢!” 赵婶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晓晓脸上,“谁家天天有鸡蛋吃不完?还做得这么香?你就是想走资本主义邪路!想不劳而获!王干事,别听她狡辩!你看她那饭盒!里面就是证据!”
王干事的脸色更加难看。林晓晓的辩解在他听来就是狡辩。他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疑:“林晓晓同志,请你配合调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他伸出手,指向林晓晓怀里死死抱着的饭盒。
交出来?不!不行!
那是她的命!是她熬了一夜的心血!是她最后的希望!
巨大的绝望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瞬间冲垮了恐惧!林晓晓像护崽的母兽,猛地将饭盒死死抱在怀里,身体蜷缩着向后躲,声音带着哭腔和孤狼般的嘶吼:“不!我不交!这是我的!我没犯法!你们不能抢!”
“还敢反抗?!” 赵婶子像是抓到了更大的把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毒的兴奋,“王干事你看!她抗拒执法!罪加一等!快!把她饭盒夺过来!”
王干事也被林晓晓的反抗激怒了,脸色一沉,就要上前强行收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清脆稚嫩、却带着惊人穿透力的童音,猛地炸响在混乱的现场!
所有人,包括正要上前的王干事和得意洋洋的赵婶子,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外围,昨天那个小男孩小虎,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奋力挤了进来!他小脸涨得通红,鼻尖还挂着一点清鼻涕,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手里高高举着一枚五分钱的硬币,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异常响亮、清晰,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你们不准欺负姐姐!姐姐的蛋是神仙蛋!是最好吃的蛋!是我买的!我奶奶让买的!我给钱了!五分钱!你们看!”
小虎奋力挤到最前面,小小的身体勇敢地挡在了瑟瑟发抖的林晓晓和凶神恶煞的王干事、赵婶子之间!他高高举起那枚在晨光下闪着微光的五分硬币,像举着一面小小的、却无比坚定的盾牌!
“姐姐昨天卖给我一个!可好吃了!我奶奶都说香!今天我还想买!” 小虎的声音带着孩子的执拗和不容置疑,“我奶奶说了,姐姐卖蛋给我们吃,是好人!你们凭什么抓她?凭什么抢她的蛋?!”
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喧嚣、指控、鄙夷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干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严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义愤填膺的小男孩和他手里那枚闪亮的五分硬币。
赵婶子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一张滑稽的面具,随即被难以置信的恼怒取代,她尖声反驳:“小兔崽子你懂什么!她……”
“你闭嘴!” 小虎猛地扭头,愤怒地瞪着赵婶子,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气势,“昨天就是你举报姐姐!害得姐姐被带走!你是坏人!我奶奶说了,乱举报别人,就是诬告!诬告是要反坐的!王干事,她才是坏人!”
“反坐”这个词从一个孩子嘴里喊出来,带着一种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效果。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看向赵婶子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窃窃私语声悄然响起。
“对啊……昨天就是她举报的……”
“结果人家陆营长都来证明是家做了……”
“今天又来?还带着王干事……”
“小虎说得对,这不是诬告是什么……”
赵婶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小虎的手指气得首哆嗦:“你……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就要扑上来。
“赵金花同志!注意你的言行!” 王干事猛地喝止,脸色铁青。小虎的出现,尤其是那句“诬告反坐”和周围人群的议论,让他感到了巨大的被动和棘手!他昨天处理这事时,陆沉舟出面担保才放的人,今天又接到举报,结果现场又出现一个小孩子拿着钱作证……这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缩在石头后面、抱着饭盒、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林晓晓。她怀里那个饭盒,盖子掀开着,浓郁的卤香霸道地弥漫着。五个深褐色的茶叶蛋静静地躺在里面,看起来……确实像是自家做的。
王干事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死结。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赵婶子还在气急败坏地叫骂,小虎像个小斗士一样挡在林晓晓前面,举着那枚硬币,寸步不让。围观的邻居们交头接耳,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风向悄然改变。
林晓晓蜷缩着,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巨大的恐惧和刚才那濒临崩溃的绝望还未散去,但小虎那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身影挡在身前,那枚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的五分硬币,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笼罩着她的冰冷黑暗。
她死死抱着怀里的饭盒,指甲深深掐进冰冷的金属边缘。五个沉甸甸的茶叶蛋,此刻仿佛拥有了千钧的重量。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煤灰的脸上,那双盛满了惊恐和绝望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燃烧,最终沉淀成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狠厉!
她猛地吸了一口冰冷刺骨、混合着卤香和唾沫星子味道的空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哑地、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朝着王干事、朝着赵婶子、朝着所有围观的人,喊出了声:
“王干事!赵婶子说我投机倒把!证据呢?!就凭我自家做了几个蛋想换点盐钱?小虎给了钱,就是买卖?那昨天街道查了,今天部队的陆营长也知道!他怎么没抓我?他给我煤油让我生火做饭!你们要是觉得我有罪,行!现在就去找陆营长!去部队!当面问问他!问问他知不知道我在卖茶叶蛋!问问他给我煤油是不是支持我投机倒把!去啊!现在就去!”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音,带着孤狼濒死的疯狂和挑衅!眼泪混着脸上的煤灰滚滚而下,在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她豁出去了!把那个冷面阎王也拖下水!用他那句冰冷的“注意影响”当护身符!要么一起死!要么……赌他那一丝不可捉摸的“责任”!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王干事彻底僵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去找陆沉舟?去质问部队军官?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昨天陆沉舟出面担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天这女人竟然敢首接喊出陆营长的名字,还说煤油是他给的……这水太深了!
赵婶子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嚣张的叫骂戛然而止,脸上得意的表情被巨大的惊惧取代,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去找陆沉舟?那不是找死吗?
围观的邻居们更是噤若寒蝉,看向林晓晓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忌惮。这女人……疯了?还是……真有倚仗?
寒风卷过,吹得枯叶沙沙作响,吹得林晓晓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抱着饭盒,像抱着最后的盾牌和炸弹,布满泪痕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死死盯着王干事和面如土色的赵婶子,等待着这场疯狂赌局的最终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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