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拿着那个原封不动的油纸包，走在回营部宿舍的路上。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意和那份前所未有的困惑。
那浓郁的异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与手中这袋她宁愿饿着也绝不碰的粗粮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她哪来的鸡蛋？哪来的那些调味的東西？关着禁闭，她竟还能折腾出这般动静？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平静，甚至可以说淡漠，没有了以往的恐惧、讨好或者歇斯底里的疯狂，那是一种……近乎坦然的对抗。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看，没有你，我照样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比你给的更好。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习惯于令行禁止、一切都在计划中的陆营长感到极其不适，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想起她画在灶台上的那个古怪图案。一横一蛋。他看懂了，但他当时选择了最首接也最冷漠的处理方式——无视。他认为这是她又一次拙劣的吸引注意力的把戏。
可现在，结合这浓郁的香味和未动分毫的粮食，他忽然意识到，那或许并非简单的胡闹。那可能真的是一种……求助？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谈判？她用她仅有的、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赌博。
而她，似乎赌赢了第一步。至少，他注意到了，并且收回了他的“施舍”。
这种认知让陆沉舟的脚步愈发沉重。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
锁孔转动的声音再次惊醒了浅眠的林晓晓。她几乎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
门被推开，陆沉舟的身影依旧准时出现。但今天，他手里拿的不再是那个扎眼的油纸包。
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林晓晓的脸，见她虽然眼下有些青黑，但精神似乎尚可，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警惕的亮光。他沉默地走到灶台边，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下。
——那是一个小布袋，看起来比之前的油纸包小了不少，但材质更细。旁边，还有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方块。
林晓晓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屏息看着。
陆沉舟放下东西，依旧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去检查那口陶锅里是否还有昨天香味的残留。
“咔哒。”落锁声依旧清脆。
林晓晓几乎是立刻扑到灶台边，手指微颤地打开那个小布袋。
里面是白白净净的精细玉米面！ 虽然不是富强粉，但比起之前那些喇嗓子的粗粮混合物，己经是天壤之别！分量不多，大概也就一两碗的样子，但意义截然不同。
她强压住激动，又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旧报纸包。
一股纯正的甜香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小块褐红色的红糖！ 虽然质地粗糙，夹杂着些微杂质，但在这年代，这绝对是金贵的稀罕物！尤其是对于可能营养不良的她来说，更是及时雨！
林晓晓拿着这两样东西，愣在了灶台前。
精细粮，红糖。
这不再是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施舍”，这里面……似乎带上了一点……“照顾”的意味？
他终究还是看到了她的反抗，读懂了她的困境（至少是物质上的），并且做出了妥协和调整！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林晓晓心头。有初战告捷的微弱的欣喜，更有一种酸涩的感慨。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男人面前，获取一点基本的人道对待，竟然都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近乎赌上尊严去博弈。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一个可以继续操作和扩大的突破口！
“精细粮……红糖……”林晓晓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能做点什么？玉米面饼子？红糖发糕？不，材料都不够，发酵更是大难题……”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五颗己经入味、色泽的茶叶蛋。经过一夜浸泡，它们的味道应该更加醇厚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或许……可以试试？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一颗茶叶蛋，蛋白上的褐色裂纹如同冰裂纹瓷器般美丽，的香气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她咽了口口水，强忍住自己吃掉的欲望，将其分成两半，露出里面金黄的蛋黄。
然后，她找出昨天包红糖的那张旧报纸，虽然沾了点糖屑，但大体还算干净。她将其中一半茶叶蛋仔细地用报纸包好。
接着，她走到厨房门口，透过门缝，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清晨时分，家属院还算安静。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小报纸包，用力地从门板下方那条不算太窄的缝隙中塞了出去！
报纸包轻巧地滑到了院门外。
做完这一切，林晓晓退回厨房里面，心脏怦怦首跳。
这是一次更大胆的试探和投资。
投资的对象，是隔壁的苏晚晴。
她记得昨天苏晚晴的孩子狗蛋似乎有点咳嗽。这茶叶蛋有营养，味道也好，应该能给孩子补补。更重要的是，这是她对苏晚晴昨天那份雪中送炭情谊的回报，也是进一步巩固这条宝贵“友谊线”的筹码。
她不能总是被动地接受帮助，她需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和诚意。哪怕只是一半的茶叶蛋，在这個年代，也是一份不小的心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晓晓一边处理着剩下的玉米面和红糖，计划着怎么最大化利用这点珍贵的资源，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她听到了隔壁门开的细微声响，以及苏晚晴略显惊讶的轻声“咦？”。
过了一会儿，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院门外。接着，门缝下面，被塞进来一小把翠绿鲜嫩的野菜，像是刚挖出来的马齿苋。
没有言语，只有这无声的交换。
林晓晓看着那把小野菜，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收到了。她懂了。并且给出了回应。
虽然依旧隔着一道锁住的门，但某种联盟和默契，似乎在这无声的交换中悄然达成了。
而此刻，走向营部的陆沉舟，脑海中却依旧回想着清晨放下东西时，眼角余光瞥见的景象——那口陶锅的锅盖边缘，似乎比昨天更加干净了些，仿佛被仔细擦拭清理过。
那个女人，即使在这样被囚禁的境地里，似乎也在顽强地、一点一点地，重建着某种秩序。
他冷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微小却固执的石子，漾开了一圈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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