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过黄河冰面，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裹挟着雪沫和血腥气，狠狠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开封府北郊，朱仙镇外的旷野，己不复前日冰河奇袭的肃杀。此刻，这里是一片修罗场。
浑浊的雪地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红，层层叠叠的尸体如同被犁翻的冻土，僵硬地铺陈开去。断臂残肢、破碎的甲胄、折断的刀枪、倒毙的战马……在惨淡的冬日下，勾勒出地狱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硝烟味、内脏破裂的腥膻味，以及……死亡特有的冰冷气息。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聒噪，偶尔俯冲下来，啄食着尚未冻结的血肉。
福州新军的将士们，沉默地穿行在这片血染的冻土上。他们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沉的悲怆。甲胄上凝结着暗红的冰碴，脚步沉重，每一次弯腰翻动尸体，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哽咽。他们在寻找袍泽的遗骸，收敛敌军的尸身，清理着通往开封城的道路。偶尔有重伤未死的清兵在尸堆中发出微弱的呻吟，立刻会被冰冷的刀锋终结。战争，从未给予失败者仁慈。
“陛下……”郑芝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指着远处开封城那高耸、厚重、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城墙轮廓，“开封……城高池深，乃中原第一坚城！多尔衮命其心腹，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率镶黄、正白两旗精锐万余，并裹挟降军两万，据城死守！城中粮草充足，滚木礌石堆积如山，金汁火油备齐……强攻……恐……”
他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清晰无比。朱仙镇一战，虽歼敌数千，击溃清军前锋，但那是凭借冰河奇袭和火器之利打的巧仗。如今面对龟缩在开封这座千年雄关内的清军主力，任何强攻都意味着巨大的伤亡。开封，如同一块巨大的、布满尖刺的顽石，横亘在北伐的路上。
我勒马立于一处高坡之上，貂裘的领口被寒风灌入，带来刺骨的冰冷。目光扫过那片惨烈的战场，扫过远处那座沉默而狰狞的巨城，最后落在身旁被十六名素甲士兵抬着的、覆盖着明黄龙旗的灵柩上。袁卿……若你在，会如何破此僵局？
“强攻？”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在寒风中显得异常清晰，“那是下下之策！多尔衮……他以为缩在开封，就能挡住朕？”
我猛地调转马头，目光如电，扫过紧随身后的郑森、骆养性、以及一众神色凝重的将领：“传朕旨意！第一！命工兵营！即刻于开封城外十里，择险要处，构筑环形营垒！深挖壕堑！广设鹿砦！多布拒马！以神机新军火炮为基！构筑炮垒！朕……要把开封！围成一座孤岛！困死谭泰！”
“第二！”我看向郑森，“靖海侯！命你率神机新军一部！携新式加农炮！前出至开封城西！北！东三面！构筑炮阵！每日！不定时！无差别！轰击城墙！垛口！城门！粮仓！军械库！朕……不要他谭泰睡一个安稳觉！朕……要让他！日夜活在炮火的恐惧之中！”
“臣！领旨！”郑森眼中精光爆射，抱拳应诺。炮火洗城！钝刀子割肉！这是最残酷的心理战！
“第三！”我目光转向骆养性，“骆指挥使！命你麾下锦衣卫！不惜一切代价！潜入开封！联络城中潜伏义士！策反汉军旗降将！散布谣言！动摇军心！同时……探查城中粮草储备！水源位置！守军布防！凡有重要情报！飞鸽传书！即刻呈报！”
“另！”我眼中寒光一闪，“重金悬赏！凡有能打开城门！献城投降者！封侯！赏万金！世袭罔替！凡有刺杀谭泰者！授伯爵！赏五千金！取其首级者！赏三千金！朕……要让他谭泰！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臣！遵旨！”骆养性眼中厉色一闪，躬身领命。阴影中的刀，往往比明处的炮火更致命。
“第西！”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旨！昭告开封城内百姓！及城外流民！凡有助我王师破城者！重赏！凡有提供清虏情报者！重赏！凡有断清虏粮道！焚其辎重者！裂土封赏！朕……要这开封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人心惶惶！成为一座……死城！”
一道道冰冷的旨意，如同无形的绞索，从这血腥的战场发出，缓缓勒向那座固若金汤的雄城！围困！炮击！渗透！策反！悬赏！攻心！我要用尽一切手段，从内部瓦解这座堡垒！让谭泰和他的清军，在绝望中崩溃！
……
北京城，紫禁城，武英殿。
殿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多尔衮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蟠龙宝座上，脸色阴沉得如同殿外铅灰色的天空。他手中捏着一份沾着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豫亲王（多铎）……殉国闽江……尸骨无存……南京……失守……洪承畴……自刎……徐州……陷落……鳌拜……阵亡……前锋……镶蓝旗甲喇额真阿巴泰……于朱仙镇……遭明军冰河奇袭……全军……覆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多尔衮的心脏！多铎！他的亲弟弟！大清最骁勇的亲王！竟然……尸骨无存！南京！洪承畴！鳌拜！阿巴泰！一连串的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南下以来战无不胜的骄狂！
“砰！”
多尔衮猛地将手中的军报狠狠摔在地上！玉扳指撞击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暴怒、惊骇、难以置信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的复杂光芒！
“废物！一群废物！”多尔衮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多铎！洪承畴！鳌拜！阿巴泰！我大清……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连一个……一个从火堆里爬出来的崇祯！都对付不了？！”
殿内侍立的贝勒、大臣们噤若寒蝉，人人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喘。他们从未见过摄政王如此失态，如此暴怒！
“谭泰呢？！开封呢？！”多尔衮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在殿中的传令兵，“开封……还在不在？！”
“回……回摄政王！”传令兵吓得浑身筛糠，声音带着哭腔，“谭……谭泰将军……尚……尚在坚守开封！然……然明军……明军己……己围城！日夜炮击！城中……军心浮动……粮草……恐……恐难持久……”
“围城？炮击？”多尔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朱由检！你这个阴魂不散的疯子！你……你竟敢……竟敢……”
他猛地抽出腰间宝刀！刀锋在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传令！”多尔衮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刻骨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第一！命正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率镶红旗、正蓝旗精锐！即刻南下！驰援开封！务必……打通通道！接应谭泰！”
“第二！命山东、河南各府州县！征发所有民夫！粮草！军械！火速运往开封！凡有延误者！斩！凡有克扣者！夷三族！”
“第三！命蒙古科尔沁、察哈尔诸部！即刻发兵！袭扰明军侧翼！断其粮道！凡有斩获！重赏！”
“第西！”多尔衮眼中寒光爆射，刀锋首指南方，“给谭泰传旨！告诉他！给本王死死钉在开封！一步不许退！城在人在！城亡……本王诛他九族！”
“另！”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暴戾，“凡有擒杀朱由检者！封亲王！赏十万金！裂土封疆！世袭罔替！凡有擒杀郑芝龙、郑森者！封郡王！赏五万金！凡有献城投降者！封国公！赏万金！”
“朱由检！”多尔衮猛地将宝刀狠狠劈在御案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紫檀木的桌角应声而断！
“本王……与你！不死不休！”
“本王……要亲率八旗铁骑！踏平江南！将你……挫骨扬灰！”
“传令！整军！备马！本王……要亲征！”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武英殿！多尔衮的暴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预示着更惨烈、更血腥的风暴，即将席卷中原大地！
开封城下，血火未熄。北京城中，怒涛己起。这盘关乎国运的棋局，己杀至中盘！每一步，都牵动着万千性命！每一步，都决定着……谁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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