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沙城夜禁
明明还没到日落，街上己没了人影。
连平常要闹到深夜的市集，商贩们都抱着货袋匆匆往家赶。酒吧赌场的木门上，”停业” 的木牌在风里空荡荡摇晃。旧城区的暮色来得格外早，取代醉汉脚步的，是一队队挎着机关符枪、穿黑色野战服的玄甲卫。
二十点五十分。
离三天前公布的夜禁令生效，只剩不到十分钟。沙城的街道正迅速抽走最后一丝生气。
”真是夸张，跟全城戒严似的。”
不，或许比戒严更糟。
戒严好歹是本国军队执行，可此刻在沙城巡逻的，既不是沙城守军，甚至算不上正规军。大教堂前那座披甲女仙雕像 —— 紫霞仙姑像的底座上，正站着个穿黑制服的兵士，靴底碾过雕像基座的青苔。他衣襟上的 ”雷火锤” 徽章，在残阳里闪着冷光 —— 那是青城山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反恐部队，镇邪司的记号。
”这下麻烦了，根本靠近不了观使馆。”
混在低头赶路的人群里，一个牵骆驼的游牧人在头巾下咋舌。他怀里抱着个大纸包，看着像从沙漠村落来采买的，可若有玄甲卫细看就会发现，头巾缝隙里露出的眸子不是沙城人常见的黑褐，而是像冬日湖面的碧色。男人走路有点踉跄，左肩似乎受了伤，好在街角一群市民正对着玄甲卫怒目而视，吸引了巡逻兵的注意，没人留意这个擦肩而过的危险人物。
”罢了，今晚想联系葳仙姑，怕是不成了。”
在压倒性的兵力面前，急也没用。更何况自己这身子 ——
刘鑫低着头走过玄甲卫的岗哨，对方的机关符枪保险始终开着，随时能射出符弹。
左肩的枪伤裂得厉害，但周围己长出粉红肉芽。这种伤势换作常人得躺半个月，他三天就好成这样，实在不合常理。
”不过没痊愈前，右肩还是别动得太厉害。”
欣彤正用严肃的神情给床上的人换药，她在游击队时练过外伤处理，涂药膏缠绷带的动作利落得很。
”算你运气好，再偏半寸就打中心脉了。”
”运气好？墨尘也这么说过。”
萧能坐在挪到墙角的床上，疲倦地叹气。这便宜旅馆的床铺又脏又硬，可他近乎透明的白皮肤，配上还没完全显露出男性轮廓的秀气五官，竟像童话里的瓷娃娃。若不知底细，谁也想不到这是只狐妖。
少年用纤细的手指绞着床单，又深深叹了口气。
”要是那时死了，或许就不用看见朋友背叛了。我死在那里，墨尘就不会背叛我。”
”别说傻话！这根本……”
欣彤慌忙提高声音，想说些鼓励的话，却卡在喉咙里。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她在故乡的地下工事里尝过。那种心脏被攥紧的疼，她比谁都懂，正因为懂，才觉得任何安慰都显得虚伪。最后只能跟着无声地叹气。
”墨尘是我的义兄。”
萧能没看她，视线落在虚空里。
”我们从出生就在一起，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幼年玩伴？可看起来年纪差不少……）
欣彤听着少年的话，突然想起训练时听过的狐妖常识。长生种并非生来就不老，幼年期和人类差不多，要经过 ”觉醒” 才会停止生长，觉醒时间决定了他们的外表年龄。看来萧能觉醒得比墨尘早得多。
”我真是个笨蛋！”
”阁、阁下！”
欣彤看见红色液体从少年紧握的拳头滴落，慌忙抓住他的手。萧能却像没察觉伤口裂开，只顾用带血的拳头捶打床铺。
”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给！他要我死，我眼睛都不会眨！可他心里那么苦，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阁下……”
欣彤望着他颤抖的肩膀，突然觉得自己也该被指责。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她没本事凭空变出安慰的话，只能紧紧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
”不管你多自责，被敌人打倒了，我还是你的伙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萧能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语气淡淡的：”没听懂。”
”对、对不起。”
”不过还是感谢你。”
”啊？”
欣彤抬头，正对上少年羞涩地笑。这是她第一次见萧能笑，金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
”欣彤，你很特别。对短生种来说，算很有趣了。”
这 ”有趣” 听着有点微妙，可萧能用微热的手指回握住她的手，轻声说：”谢谢你。”
”不、不客气！”
欣彤感觉脸颊发烫，慌忙想抽回手，又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对了阁下，拉开窗帘看看吧？你不是说喜欢这儿的夜景吗？”
”嗯。”
萧能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点头应着。这间三楼旅馆的窗户正对着沙城全景，能看见远处沙漠与海洋的交界线。
”这里的夜景，和青丘有点像…… 当然，华丽程度差远了。”
带着海腥味的晚风从窗口涌进来，萧能抚着泛光的金发望向窗外，眸子里的光很美，却空落落的带着悲伤。
”我还能再看到青丘的月亮吗？”
”当、当然能！”
那声音里的绝望让欣彤心头一紧，她努力挤出明朗的笑。要是自己有弟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和刘道长一定会保护你！在你见到葳仙姑，平安回青丘之前，就算拼了命也会护着你！”
这笑容底下藏着多少底气，只有她自己知道。三天了，镇邪司把全城翻了个底朝天，别说送萧能去观使馆，就连这旅馆都未必安全。她其实在等别人来给她打打气。
”嗯，你说得对。”
萧能好像被她的笑感染了，嘴角也绽开一丝弧度。他肯定也清楚处境危险，却还是配合地扬起笑脸，像是不想让她的努力白费。
”最后一定…… 会顺利的。会完成王的敕命，平安回到青丘，再看一次故乡的月亮。我能信你吗，欣彤？”
”当然能，这是我的使命。”
”你真可靠。”
就在两人脸上都漾着羞涩笑意时 ——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打扰了，是我。”
”刘道长，回来得好晚。”
看见刘鑫捂着嘴咳嗽着走进来，萧能松了口气。他没注意到欣彤的脸瞬间绷紧，只顾着问取下头巾的刘鑫：”侦查得怎么样？路上没出事吧？”
”到处都是玄甲卫，走路都得绕着走。” 刘鑫转向欣彤，”我出去这段时间，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
欣彤答得干脆，没看他的眼睛。
萧能瞅瞅欣彤僵硬的表情，一脸困惑：”你怎么了，欣彤？”
”啊？没、没事啊。”
她慌忙挤出笑，可那笑容怎么看都不自然。
刘鑫悲伤地瞥了眼她的侧脸，没说话，只是又咳嗽几声，转向萧能：”对了阁下，伤口好些了？好像能稍微动了？”
”嗯，恢复得不错。银毒差不多清干净了，一周应该能痊愈。到时候我自己就能潜入观使馆。”
萧能语气坚定，大概是被欣彤的话鼓舞了。可刘鑫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一周？这样啊…… 还要那么久。”
”‘那么久’？”
萧能捕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
”有问题吗，道长？”
”噢，没什么…… 抱歉。”
刘鑫用手帕捂着嘴，咳得更厉害了。这三天他总这样莫名咳嗽，像是受了风寒。
”你还好吧？脸色好差。” 欣彤忍不住问。
”没事，夜里着凉了。”
刘鑫摇摇头，脸色依旧难看，声音却稳了些：”继续说正事。镇邪司的动作比预想的快，照这情形，恐怕撑不过两三天。”
”这么严重？” 欣彤皱眉。
刘鑫点头，脸色泛白：”这三天他们在沙城为所欲为，借着袭击观使馆的事，拿着《道门法典》当幌子，根本不把沙城官府放眼里。市政府早就被架空了，谁要是敢反抗，不管是不是平民，全抓起来了。”
”那和葳仙姑会面……”
”难了。”
刘鑫擦了擦嘴角，耸肩道：”观使馆被全面封锁，说是‘警备’，其实葳仙姑怕是被软禁了。阁下，不是我劝你放弃，只是……”
”我是青丘贵族。”
萧能苍白的脸上透着决绝：”对贵族而言，王的敕命就是天。要是完不成，我不如死在这里。”
”我懂你的心情，可强行会面，不止你危险……” 刘鑫的声音沉下去，”葳仙姑的处境也会很难。要不还是先离开沙城，以后再想办法 ——”
”我去泡茶吧。”
欣彤突然站起来，她实在看不下去萧能沮丧的样子。
”看样子要聊很久，边喝边说吧。道长，帮我搭把手？”
”噢，我……”
刘鑫刚想摇头，在欣彤锐利的目光下闭了嘴，不甘不愿地跟着走进狭窄的厨房。
”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
一进厨房，欣彤就压低声音质问，眼神像淬了冰。
”你想让他就这么回去？不跟葳仙姑会面了？”
”只能这样。”
刘鑫眼神飘忽，避开她的视线，摸着断裂的耳符辩解：”情况比预想的糟太多，恶化的可能远大于好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命，先离开沙城再说……”
”可观主的命令是保护他，带他见葳仙姑！”
”此一时彼一时。” 刘鑫的声音低下去，”那时没料到镇邪司来得这么快，也没料到墨尘会背叛，更没想到萧能伤得这么重…… 这耳符坏了，没法联系观里，不然……”
”我问的不是这个！”
晚宴席上压抑的怒火突然涌上来，欣彤抓着他的衣襟低吼：”我问的是萧能！他拼了命来沙城，你就让他空手回去？”
镇邪司是很强，裴元庆更是个狠角色，可他们手里明明有张王牌
”你那身‘诛妖猎人’的本事，要是肯用出来，镇邪司算什么？” 欣彤的声音发颤，”要是在地下港口你就出手，萧能根本不会陷入险境！要是早点制住墨尘，打垮裴元庆，我们何至于困在这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 ——”
”……”
刘鑫任由她摇晃，不辩解，只是脸色越来越差，紧抿着唇，像藏着天大的秘密。这副模样更让欣彤火大，正要再开口 ——
”呃…… 欣彤？”
背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怎、怎么了，阁下？”
萧能在厨房门口来回看着他们，一脸困惑，然后指了指窗外：”外面有奇怪的人…… 样子怪怪的。”
”啊？”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忘了争执，像弹簧似的冲到窗边。
”是玄甲卫！”
异口同声地低呼。
旅馆楼下站着三十多个黑制服，旁边指指点点的是旅馆老板。
”阁下，快穿衣服！”
欣彤尖声喊道，一手抓过萧能的外衣，另一手把药瓶符纸往包里塞。刘鑫己经拉开房门，贴着走廊墙壁听动静，回来时比了个 ”他们往三楼来了” 的手势。
欣彤拽着萧能冲出门，眼角瞥见刘鑫的背影 ——
（刚才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冷静下来的瞬间，一丝悔意浮上来。
可她立刻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出去。自己没错，错的是他。对，就是这样 ——
因为早有准备，不到一分钟就收拾好逃亡的东西。楼下的脚步声己经顺着楼梯传上来，欣彤拉着萧能冲进刘鑫撬开的对面空房。这种时候，后门肯定早被盯上了，只能另寻出路。
空房窗下紧挨着隔壁的屋顶，街上能看见玄甲卫的衣角，可只要翻过屋顶，应该能暂时脱险。
”你们快跟上！”
刘鑫先翻出窗户，蹲在屋顶上招手。
欣彤正要跟着跳，想趁这工夫跟刘鑫说声抱歉 ——
”快点！他们到二楼了！”
”知道了！”
被他一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蹲在对面的钟楼顶上，看着旅馆屋顶窜出的三道人影。玄甲卫手里的 ”追妖香” 正冒着绿烟，那味道连我都觉得呛。更有意思的是，刘鑫左肩渗出的血珠，落在瓦片上竟泛起金色的光，像极了旧世遗迹里记载的 ”龙血符纹”。
(http://www.220book.com/book/VHE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