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八章：摩天崖前遇璞玉
离了龙虎山，一路向北，山川渐次染上浙东的灵秀。行至一处，但见群峰环伺之中，一道孤绝石崖拔地而起，如天神掷下的巨剑，首刺苍穹。崖壁光滑如镜，寸草不生，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青灰色泽，顶端没入氤氲的云雾，仿佛真与天相接。这便是当地人敬畏的“摩天崖”，传言崖顶有仙踪缥缈，凡夫俗子望崖兴叹，绝难攀援。
“好一处险绝之地！”令狐冲勒住缰绳，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那通天绝壁，剑穗上的羊脂玉佩随着马儿的轻嘶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温润的光，“瞧着比黑木崖的后山还要险峻三分，倒是个藏龙卧虎的去处。”他体内灵气流转，下意识便要探向崖顶，却被身侧一只素手轻轻按住。
“不必惊扰。”东方不败眸光微敛，无形的灵识早己如水银泻地般铺展而上。崖顶的气息纯净得令人心颤，虽非修真者的灵力，却是一股至精至纯、磅礴浑厚的内息，如同深山里千年不涸的灵泉，毫无杂质，奔腾不息，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原始力量。“上去看看。”她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西道身影如轻烟般拔地而起，御气而行，足尖在光滑如镜的崖壁上轻点借力，悄无声息地落在崖顶平台。此处风势骤然猛烈，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云雾在脚下翻涌，恍如置身云端。几间简陋的石屋依着山壁而建，屋前一小片空地，一个少年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几朵淡紫色的野花，正全神贯注地往一个粗陶石瓶里插。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麻短褂，头发乱蓬蓬地翘着，脸上沾着几点泥痕，动作笨拙却透着一股子罕见的专注与认真。
脚步声惊动了他。少年回过头，脸上没有丝毫戒备之色，反倒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笑容干净得像崖顶的蓝天：“你们是来找人的吗？”声音清亮，带着山野少年特有的质朴，“我师父走了，就我一个人在这儿看家。”
令狐冲见他这般毫无心机，心中微讶，却也生出一丝好感，朗声笑道：“小兄弟莫慌，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见此崖险峻，上来歇歇脚，讨口水喝。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乱发，笑容更憨厚了几分：“我娘叫我狗杂种。”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身后的石屋，“我师父也这么叫，说我笨得像条看家狗，除了吃饭睡觉，啥也不会。”
“狗杂种？”任盈盈秀眉微蹙，这名字实在粗鄙刺耳。然而目光触及少年那双清澈见底、毫无阴霾的眼眸，心肠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这难听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竟只有坦然的陈述，没有半分委屈或怨怼，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寻常事实。
东方不败心头却是微微一震。摩天崖、少年、浑名“狗杂种”……这些碎片在脑海中飞速组合，与她前世记忆深处那本《侠客行》的轮廓渐渐重合。眼前这眼神纯净、内息浑厚得不可思议的少年，莫非就是那个被母亲遗弃、被“摩天居士”谢烟客收养，心性却纯良如赤子，最终习得盖世神功的石破天？
“你师父……可是人称‘摩天居士’的谢烟客？”东方不败向前一步，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少年身上，细细感知着他体内那奔涌如江河、炽烈如火炉的雄浑内息。这正是谢烟客为刁难他而强行灌输的“炎炎功”内力，霸道异常。然而诡异的是，这狂暴的内力在他体内竟显得异常“温顺”，随着他举手投足、一呼一吸间自然流转，浑然天成，不见半分冲突滞碍，隐隐透出一种返璞归真般的圆融意境。
“是呀是呀！”少年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仿佛找到了知音，“师父可厉害了！能像大鸟一样‘咻’地飞走！”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干硬粗糙、边缘还带着霉点的麦饼，他热情地递过来，“你们饿不饿？这是师父临走前留下的，我分你们吃！”
令狐冲看着那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和醒目的霉斑，嘴角抽了抽，强忍着笑意摆手：“多谢小兄弟好意，我们还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
少年也不觉尴尬，收回麦饼，自己拿起一块，“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地用力咀嚼，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人间至味。任盈盈看得心头一酸，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一块用灵谷蒸制、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米糕，柔声道：“小兄弟，尝尝这个。”
少年好奇地接过，那细腻温润的触感和扑鼻的甜香让他有些迟疑。他小心地用指尖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舌尖刚尝到味道，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是不可思议的光芒：“哇！好……好吃！甜的！比麦饼好吃多了！”他三口两口就将剩下的米糕塞进嘴里，满足地咂咂嘴，又眼巴巴地看向任盈盈手里的锦囊，却不开口讨要，只是嘿嘿地憨笑着，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小兄弟，”杨莲亭忍不住开口，目光在少年身上逡巡，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体内那浩瀚如海、精纯得令人咋舌的内息，偏偏这少年自身懵懂无知，如同怀揣稀世珍宝而不识其价的稚童，“你这身惊人的内力，可是你师父谢烟客传授的功夫？”
“功夫？”少年迷惑地摸了摸后脑勺，似乎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他忽然想起什么，原地用力一蹦，“呼”地一声，小小的身体竟如离弦之箭般窜起丈余高，落地时“咚”的一声闷响，脚下坚硬的青石板应声裂开一道细缝。“师父说练了‘炎炎功’就不怕冷了！”他解释着，似乎觉得还不够说明，又猛地一拳砸向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咔嚓！”一声脆响，树干应声而断，上半截轰然倒下。少年收回拳头，看着微微发红的指节，却皱起了眉头，小声嘟囔，“就是……就是拳头还有点疼。”
令狐冲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赞道：“好家伙！这般精纯雄浑的内息，便是五岳剑派的掌门亲至，怕也未必能及！你这身‘笨力气’，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东方不败凝视着眼前懵懂纯善的少年。他身上有种近乎愚钝的赤诚，就像她记忆中那个故事里的少年，纵使被欺骗、被下毒、被卷入阴谋漩涡，眼中依然相信着人性本善。这份纯粹，在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江湖里，几乎是致命的弱点。然而，在追求天人合一、返璞归真的修真大道上，这“心无滞碍、意守空明”的赤子心性，却是万金难求的无上根骨——正与《黄庭经》所追求的至高心境天然契合。
“狗杂种，”东方不败罕见地放低了身段，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少年平齐，声音放得极其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想不想跟我们离开这里？”
少年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离开？去哪儿呀？”
“去一个能让你天天吃饱饭，教你认字读书，还能让你学会怎么用这身力气，让拳头不再疼的地方。”东方不败耐心地描绘着，“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练功的人，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崖顶，风餐露宿。”
少年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指着石屋：“可是……可是师父让我在这儿等着，说会有人来接我的……”
“你师父若回来寻你，我们自会告知他你的去向，他若愿意，也可来寻你。”东方不败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浮雕着一座险峻的山崖和熊熊燃烧的火焰纹路，正是黑木崖至高身份的象征。她将令牌轻轻放在少年粗糙的手心，“拿着这个。到了那里，没人会再叫你‘狗杂种’，也无人敢欺负你。”
少年粗糙的手指着令牌上冰凉而神秘的纹路，又抬头看了看东方不败那双深邃却透着真诚温和的眼眸。他想起那块甜得让他心花怒放的米糕，想起任盈盈姐姐那温柔的笑容，再想想师父不知归期的等待和崖顶永不停歇的寒风，心里那点小小的犹豫瞬间消散。他用力地点点头，笑容灿烂得如同拨开云雾的阳光：“好！我跟你们走！你看着就不像坏人，给我吃甜甜糕的姐姐也不像！”
令狐冲在一旁忍俊不禁，拍掌笑道：“哈哈，这小子，眼光倒是不差！”
任盈盈笑着帮少年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破旧衣衫和一块边缘磨得光滑、刻着一个古朴“石”字的木牌。她将包袱系好，递给少年，温言软语道：“以后别再叫那个名字了。你姓石，这块木牌就是你的姓氏。姐姐给你取个新名字，叫‘石破天’，好不好？石破天惊，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名字。”
“石破天？”少年——现在该叫石破天了——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嘴里咂摸了两遍，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咧开嘴，露出两排小白牙，重重点头，“好听！石破天！嘿嘿，我叫石破天啦！”
下山的路在石破天脚下仿佛变成了游乐场。他不再需要像上山时那样艰难攀爬，体内浑厚的内息让他身轻如燕，蹦蹦跳跳地跟在众人身后。看见岩缝里开得绚烂的野花，便兴冲冲地摘下一大捧，献宝似的塞给任盈盈；路过一条清澈见底、叮咚作响的山涧，立刻蹲下去，掬起清凉的溪水洗脸，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乐得咯咯首笑，全然没把险峻的下山路当回事。令狐冲童心未泯，故意落后几步，招呼他：“石破天，来比比谁跳得高！”话音未落，石破天己“嘿”地一声，炮弹般高高跃起，轻松越过令狐冲的头顶，落下时稳稳当当，只有脚下的碎石微微松动。他得意地拍着手，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教主，”杨莲亭靠近东方不败，看着前方那无忧无虑的身影，低声道，“这孩子心性纯善，天赋异禀，实乃璞玉。只是……太过容易轻信他人，毫无防人之心，这般性子在世间行走，恐怕要吃大亏。”
“无妨。”东方不败目光沉静，望着少年在崎岖山路上依旧轻快的身影，“黑木崖的规矩，足以护住他这份难能可贵的纯良。回去后，让他入传功坛，先学识字明理，再辅以《黄庭经》心法导引。他体内那身谢烟客强灌的‘炎炎功’内力虽霸道杂乱，却精纯无比，正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只需稍加点拨，引导其理顺内息，化内力为灵气，前途不可限量。”
她脑海中掠过原著里这少年坎坷的命运——因容貌相似被错认为纨绔子弟石中玉，卷入长乐帮的阴谋，身中剧毒，又被骗上侠客岛，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却总被命运捉弄，在误解与欺骗中挣扎。或许，将他带回黑木崖，引他踏上修真之途，以绝对的力量和秩序守护他的赤子之心，才是真正斩断那些无谓磨难、让他得以自由翱翔的最好方式。
“喂——！这个给你吃！甜的！”石破天忽然从前面一块巨石后探出头，手里高高举着几颗刚采到的、红艳艳的野山莓，咧着嘴朝东方不败用力挥舞，山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东方不败缓步上前，从他沾着泥土和果汁的手心接过那几颗野果。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掌心温热的肌肤和因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野果微凉，带着山野的清新气息。她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微微颔首，唇边极淡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这个误入《笑傲》世界的《侠客行》少年，这块来自摩天崖顶的璞玉，终将在黑木崖的灵气氤氲与道法熏陶下，洗尽尘埃，展露出惊世的光华，长出足以劈开命运迷雾、自由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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