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省那间休息室的门窗敞开着，仿佛生怕隔壁海军省大楼里那死寂的绝望传不过来，又或是怕他们这边肆无忌惮的点评传不过去。
浓重的烟草味几乎凝成实质的蓝雾，几个肩扛将星的陆军高级军官，姿态闲散得如同在戏园子听曲儿，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牢牢钉在天幕上那宏伟的“杉本战略”上。
“瞧瞧，瞧瞧！”
瘦得像竹竿似的陆军陆军省军务局长渡 边中将，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用力戳着天幕上代表庞大舰队的红色箭头，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
“威胁花旗国西海岸？逼迫谈判？哈！杉本这老小子，怕不是被‘军神’的名号灌晕了头，真以为自己是天照大神下凡了？就凭他手下那几艘船？”
他猛吸一口烟，吐出的烟雾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这牛皮吹得，连我们陆军搞后勤辎重的大佐听了都得脸红！”
“嗤！”旁边矮墩墩、满脸横肉的陆军省军务课长武藤少将抱着胳膊，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嗤笑，他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抖，
“还‘史上最大规模舰队’？排场倒是挺唬人！结果呢？我看是‘史上最大规模葬礼’的前奏吧！把帝国的家底都押上去赌一把，这种破落户心态，也只有海军那群只懂开船的马鹿才干得出来！”
他故意把“马鹿”（蠢货）两个字咬得极重，在座的几人立刻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就是就是！”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相阴柔些的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田中中将，慢悠悠地推了推镜架，镜片后的眼神闪着恶毒的光，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诸位看看这战略目标设定，‘防止花旗军从夏威夷方面攻击霓虹’？
哈！多么伟大的‘防御’啊！需要把整个联合舰队都开出去搞‘防御’？
这思路之清奇，战略之‘高明’，简首叹为观止！
我看啊，别说我们参谋本部的精英，就是随便一个刚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少尉，闭着眼睛做的推演，也比这靠谱一百倍！”
他端起桌上的清酒抿了一口，咂咂嘴，仿佛在品味海军愚蠢的滋味，“海军这帮人，除了会浪费帝国的钢铁和燃油，还能干什么？太平洋这么大，怎么没把他们那点可怜的脑子给淹清醒点？”
肆无忌惮的嘲讽和幸灾乐祸的低笑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此起彼伏。
天幕上展示的杉本那宏大而冒险的战略蓝图，在他们眼中，早己被“中途岛惨败”的既定事实涂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海军输得越惨，这蓝图就显得越荒谬，他们陆军这些手握真相的“智者”，心底那份扭曲的优越感和解气感就越发膨胀。
海陆之间那深如马里亚纳海沟的隔阂与敌视，在这虚假的宏伟与真实的败局交织下，被天幕的光芒映照得无比清晰，也无比丑陋。
他们盯着天幕，眼神里没有一丝对国运的忧虑，只有对海军这个宿敌彻底失败的、赤裸裸的欣赏与快意。
江户市郊，石原的小院被天幕那冰冷、均匀的白光彻底照亮，如同暴露在手术台上的标本。
廊下矮几上那杯早己冷透的清茶，在强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斑。石原跪坐得如同入定的老僧，身体前倾，鹰隼般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锁住天幕上每一个跳动的文字、每一幅滚动的战略态势图。
“以中途岛为饵……诱出花旗军残存主力……毕其功于一役……”
石原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咀嚼着天幕揭示的杉本核心意图。他那颗因长期忧思而异常敏锐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作为“最终战论”的提出者，他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地看到霓虹那看似辉煌战果下的致命痼疾——国土狭小、资源匮乏、工业潜力与花旗国相比，无异于蝼蚁撼树。
天幕冰冷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飞驰：“花旗国的工厂……底特律轰鸣的流水线昼夜不息，得克萨斯州喷涌的黑色黄金……西海岸那些巨大的船坞……”
一幅幅基于情报和理性推演的画面在他脑中闪过，带来阵阵寒意。
他甚至能想象出花旗国工人吃着廉价的一美元炸鸡，源源不断地造出飞机、坦克、军舰的景象。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海啸般的生产力。
“杉本……你看到了吗？”石原在心中无声地发问，眼神锐利如刀，穿透天幕的光影，仿佛要看清那位海军大将的内心，“你押上帝国海军的全部精锐，赌这一把……是对的！”
一种近乎悲壮的认同感在他胸腔里激荡。
他太清楚了，霓虹根本承受不起一场漫长的消耗战。时间，是站在大洋彼岸那个庞然大物一边的毒药。
唯一的生路，就是在那个钢铁巨人将战争机器全功率开动、将恐怖的毁灭洪流倾泻到太平洋之前，以一场决定性的、摧枯拉朽的胜利，将花旗国人逼回谈判桌！
“必须在……花旗国这头工业巨兽彻底苏醒前……掐断它的喉咙！”石原的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抠进榻榻米的草席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对东蓧的厌恶、被排挤出核心的愤懑，此刻都被一种更宏大、更急迫的焦虑所压倒——霓虹的国运，就系于这一战！杉本和他的联合舰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人。
院墙外，江户市民为天幕展示的“宏伟战略”而发出的狂热欢呼，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石原对这些无知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天幕上。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他渴望看到！无比迫切地渴望看到杉本大将如何指挥这支人类史上空前的海上力量，如何将纸上那令人热血沸腾的宏大战略，化作一场足以改写历史进程的、辉煌的歼灭战！
天幕的光芒，将他专注而忧虑的侧脸映照得如同石刻。那冰冷的电子音，正无情地揭示着通向胜利的关键一步，也是通往深渊的第一个陷阱：
【然而，杉本大将的宏大战略，建立在一个致命的前提之上：奇袭。】
【但花旗国海军情报部门，己成功破译日军主要通讯密码JN-25……】
石原紧盯着天幕上开始切入的电波信号和破译密码的场景，眉头骤然锁紧，一丝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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