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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新窑落成

小说: 一个家族的断代史   作者:外号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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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肇庆这个样子,郭修谋和德刚就识趣地走开了。走开了,又没走多远,一个蹲在三块的碌碌上,一个站着,就着瓦工刘西的手艺说到刘西的老爹的手艺。苗褚氏拎了一罐子绿豆茶过来,让郭修谋和德刚过去喝,俩人没客气,一人喝了一碗,抹抹嘴,郭修谋又自来熟地拿了土坯上的烟抽了。苗褚氏这才明白,感情是盘窑没跟保长支应一声。苗褚氏吃不准盘窑要不要请保长,就低声问打下手的憨柱,憨柱也说不上来,就很鄙夷地往郭修谋的方向扫了一眼,我最看不起那样的,一有好事硬往上凑不亏大能人。苗褚氏笑笑,这话没法应答。

挨个倒满碗绿豆茶,苗褚氏打定一个主意,让郭修谋晚上帮着劝酒。看左右没人了,苗褚氏走过去,跟郭修谋说了两句闲话,又委婉地把男人不能照应一帮匠人,而自己又是女流之辈不方便陪酒,只好恭请郭修谋出马一事说了。郭修谋听了哈哈笑,说盘窑我插不上手,陪客没问题,只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无功不受禄嘛。苗褚氏当然说合适。

二半晌午,看热闹的渐渐散去,半截窑墙像个巨型的瓦罐敞着口立在眼前。寻常人家没有的香烟尽着吸,寻常人家没有的荤菜尽着吃,一帮匠人欢天喜地,工效比寻常快了许多,原本需要三天的活,估计两天就可完工。

苗肇庆破天荒在外边坐了半个上午,这才被大满背着回了家。许多人看着纸一样单薄的苗肇庆,忍不住感慨病魔的无情,饶是强壮如苗肇庆的也禁不住病魔的迫害,形容枯槁,苟延残喘。更有心软的女人为此戚戚然,情不自禁掉下眼泪,设身处地想想,人,一辈子谁能没个灾殃的,免不了跟苗肇庆一样的结局。有什么别有病,富裕如苗家又如何,这是多数人的心态,可一旦身体无恙,总还是艳羡苗家的阔绰,穷,有时候也是一种病,而且,无可医治。

晚上收工后,众匠人喜笑欢声地围坐在苗家的院子正中,桌子上摆了茶水和一笸篮筐子花生大枣。这可是稀罕物,放眼整个苗家庄,还没有哪家如此的大方,花生大枣端出来让一帮粗人可劲地造。有人不好意思,抖抖嗦嗦地捏两个,慢慢剥了吃,那架势像捧着一个金蛋般稀罕。有人不管,大大咧咧地拣的挑,心安理得地很。

苗褚氏招呼众人先吃着花生喝茶聊天,饭菜少顷就好,又把大满叫到一边,吩咐他去叫保长,过来一起吃饭。大满一愣,没明白叫郭修谋干嘛,问了一遍,确认是让叫郭修谋无误后,大满这才有些不快地去了。没多久,大满回来了,郭修谋后跟腚也进了院子。

苗褚氏和憨柱的女人在锅屋忙活,依着苗褚氏的意思,饭菜和办喜事的大席一样。可憨柱的女人不赞同,出大力的人没那么多讲究,油水足就行,再说,寻常的一次盘窑,若起了头,以后人家不好办了,若是效仿,财力达不到,只会惹人说闲话。苗褚氏想想也是,有的人家一天三顿能吃周溜就算不错了,遑论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大席,毕竟还是穷人多。于是,就依了憨柱女人的意思,西大盆,每盆都竖尖竖尖。

花生米炸辣椒,黄瓜拌猪头肉,酱豆子炒鸡蛋,猪肉炖新地蛋,都用窝盆子盛着,一个个端上了桌子。瞬间,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漫了院子,又慢慢悠悠地飘了出去。酒不是寻常的地瓜烧,而是玻璃瓶的兰陵大曲。

苗褚氏替代男人简短讲了两句,无非是感谢老少爷们帮忙,粗茶淡饭担待些,可劲吃,可劲喝,说完,又冲郭修谋笑笑,还请保长讲几句。

郭修谋慌忙摆摆手,看众人殷切的目光,觉得不讲两句说不过去,他更知道,讲还不能讲多,有的人口水几乎都流了出来,喉结咕咚咕咚上蹿下跳呢。郭修谋正正脸色,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按理,我是不该来凑这个热闹的,一担水没挑,一把你没和。众人看他谦虚,附和说哪里哪里。这算是个台阶,郭修谋就没有再讲下去的必要了,他适时地端起酒杯,来,我敬大伙一个,干。

郭修谋记不得多久没喝过如此畅快的酒了。几个匠人哪有和保长一桌喝酒的机会啊,一个开头敬了,另一个接着来了,如此轮番,两圈下来,郭修谋看人开始重影。

苗褚氏怕饭菜不够,特意照圈外准备,看着菜盆下去一半,她又加得竖尖竖尖。刘西大着舌头客气,别,别加了,大婶子,多了,吃不了。苗褚氏笑吟吟地,别光喝酒,多吃菜,天热,剩下就馊了。

大满不敢多喝,替代了半个主人,看谁的酒盅干了,他就过去斟满。别人喝酒的间隙,他就猛吃,一桌人就数他年轻,也数他最能吃。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满总是看不惯郭修谋,这点在倒酒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明着大满很殷勤,郭修谋的酒盅一干,大满就适时地斟满,内心里,大满巴不得郭修谋喝醉,醉得吐才好。

郭修谋很满意大满的态度,这个他眼看着长大的憨柱的儿子,似乎不像憨柱,确切地说更像憨柱的女人。那个少言寡语的外乡女子,虽然嫁给了穷汉憨柱,可二十几年下来,在她的经管下,憨柱家的日子却过得有模有样,一天比一天兴旺。大满更是表现地比一般同龄的青年更能吃苦,更有主见,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异常胆大。偶尔,数落起村里的人物,郭修谋不得不把大满放到前排,假以时日,苗家庄赛过大满的,还真找不出几个。当然,郭修谋的心思从未对外人道过,那也只是他一个保长无聊之时的无聊想法罢了。可是,偶尔泛起那份心思,郭修谋还是有着一丝不为自己察觉的忌惮。

郭修谋晕晕乎乎,心却跟镜子一样,作者“外号六爷”推荐阅读《一个家族的断代史》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任凭一帮匠人轮番敬酒,他也只抿一下。喝到二八沟,郭修谋算是看出来了,平素这帮见了他点头哈腰的家伙,此刻似乎铆足了劲,要把他撂倒。出去小解的时候,郭修谋使出看家绝技,远走了几步,躲在大春的墙角背影处,两根指头往嗓子眼里一插一转,随即把吃进肚里的东西给抠了出来。就是凭着这招,郭修谋在苗家庄以及以外的酒场上从未失过场子。

回到酒桌,郭修谋拿水漱漱口,酒杯往桌上一墩,扫了众人一圈,刚才大伙敬我,现在我敬大伙,先干为敬。说着,郭修谋一仰脖子,一盅酒滴酒未剩。郭修谋如此,众人不好不喝。三个酒下肚,众人傻眼了,没明白刚才还醉眼迷离的郭修谋咋就神勇附身,厉害的不像一个人。众人以为车轮大战总归能搞倒郭修谋,谁曾想郭修谋的酒量如此之大,于是都暗暗叫苦不迭,后悔惹火上身。郭修谋来了精神,反客为主,一人三个酒,轮番敬了下去,一圈下来,刘西就献丑了,杯子还未放下,人就软面条一样秃噜到了桌子底,任凭怎么架,也无法安稳地坐住了。

大满吃饱喝足了,看到郭修谋如此,却来了豪气,他泼掉碗里的绿豆汤渣,咕嘟嘟倒满酒,对郭修谋说,大爷,你喝不少了,我喝的少,我年轻,不能欺负你,这样吧,我先把这碗干了再给你单喝,省得人说我不实在。说完,大满一口气把一大白碗的酒倒进了肚子。随后,嘴一抹,菜也不吃一口,又咕嘟嘟把碗倒满,往半空中一举,来,大爷,我一半,你干。一大白碗抵六盅都不止,一碗酒下肚,再敢跟郭修谋这样拼法,众人没见过,这得多大的酒量敢这么说呀。众人来了兴致,也不吃了,也不喝了,都瞪着大眼看郭修谋和大满。

郭修谋笑了,指指大满,又伸出大拇指,爷们,够味,喝酒就得你这样的,痛快,要是年轻三十岁,不喝趴下你我不姓郭,现在,不行了,大爷我老了,喝不动了。郭修谋主动认输很出乎大伙的意外,但是,他是嘴上认输,实质上还是吱一下,一盅酒进肚了。然后亮亮酒盅,示意大满再倒。大满给郭修谋倒满,自己一口干了碗里的酒,又给自己倒满,眼光挑衅地看着郭修谋,还喝不大爷?郭修谋打了个嗝,抬头看看半圆的月亮,说喝,哪能不喝呢,来,吱一下,又把一盅酒干了。大满不能食言,也干了半碗。

又喝了一盅,郭修谋觉得胃里翻腾的难受,若不赶紧抠出来,他不敢保证当场呲花。他强忍着泛上来的酒劲,晃晃悠悠站起身,我得小解一下。说着,疾走几步出了院子。大满岂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早就听说郭修谋会抠酒,只是没有机会见识。拼酒,拼酒,拼的是酒量,若是使假或者抠酒,再大的酒量也没人赞赏。大满后跟腚出了苗家,那边郭修谋早己忍不住了,没等手指头放进嘴里,一股箭一样的黄汤就喷了出来。后背,随即被只厚实的手掌拍上了,不用说,一定是大满。

再次回到苗家的院子,郭修谋没了先前的豪气,他喝了半碗苗褚氏递上来的绿豆茶,自嘲地说,喝多了,一高兴没留住量。大满呢,大满呢。待得知大满还在外边,郭修谋不言语了,他抬眼看了一圈,几个人东倒西歪,没一个正形的。他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就你们,还想灌倒我,省省吧。

大满一泡尿尿了好半天,头晕晕乎乎,眼中的月亮也跟着乱晃。第一次喝这么多的酒,全凭一股气力,若不是吃饱喝足,大满自诩顶多一碗半就顶天了。大满一边尿着,猴头忍不住一个劲往上翻。郭修谋呕吐的秽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大满一口气没憋住,也学郭修谋一样,哇,吐了一大滩。

大满回到院子里被娘轻声数落了两句,若在平时,大满万万不敢还嘴,现在,趁着酒劲,大满忙不在乎地说,娘,我没事,你看,他,他指指郭修谋,不也被我干吐了。憨柱的女人打了大满一下,你以为那是本事?喝酒算什么本事,能挣来钱才算本事,你见过哪个靠喝酒发家的,快去喝点汤,你说你,唉。

走在回家的路上,郭修谋晕晕乎乎,东倒西晃。起初,苗褚氏要大满送送他,被他拒绝了。和大满的比拼没分出高低,这让郭修谋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挫败感。难道是老了?他自诩还不老,街上的窑姐还夸他厉害呢,跟小青年一样。不知不觉,郭修谋走到了苗家的窑前。银白的月光底下,盘了半截的土窑像个敞口的大盆,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气味。郭修谋站定,突然有想尿的冲动,他走了几步,对着黑洞洞的窑门掏出了家伙。头晕的不行,郭修谋晃晃悠悠,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子,苗家的窑,哼,他对着窑门,尿了一泡很长很长的尿。然后,抖露了几下,塞回家伙,嘴里咿呀地哼着柳琴回了家。

第二日,大满和郭修谋头晚上拼酒的事就传开了,得知大满也出酒了之后,许多人露出惋惜的表情,那意思大满若是不出酒,就算赢了郭修谋。郭修谋当然不知道众人的惋惜,多年来,他第一次日上东山才起。起来后,愣怔了好一会,他才想起昨晚的事项。他揉了揉发雾的眼睛冲外边喊,赶紧冲碗鸡蛋茶我喝。

有着酒肉的吸引,新窑在傍晚时封了顶。夕阳的余晖把崭新的圆窑涂了一层金色,看起来像个黄金大馒头。刘西甩掉手上的泥巴,很自豪地保证,这窑十年八年没问题。有人取笑刘西,你的保证算啥,得用了才知道。

两日后,苗家的新窑重新盘踞在老窑的旧址上,甚至比老窑还要高大,还要壮观。盘新窑前,苗褚氏对瓦工李西交代,尽量盘大一些,能盘多大盘多大。李西很兴奋,可是也知道盘窑的规矩,他不敢表态盘多大,只说尽量往大了盘。盘窑毕竟不同于盖屋砌墙,拱不好,有可能当场坍塌,若是那样,脸就丢大发了。是以,新窑和旧窑一般大,只是高了半尺有余,也因为新,给众人的感觉高大了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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