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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男人病了

小说: 一个家族的断代史   作者:外号六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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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收之后的一天傍晚,男人收工回来,首喊累。她从灶间出来,看到男人黄草纸一样的脸。那一刻,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像一截木头断掉一样。她赶紧把男人扶到椅子上坐了,冲了一碗鸡蛋茶递过去。男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急不可耐,咕咚咕咚一口气下肚,他端着碗皱着眉看了一下,唯恐烫着一般的样子,这才小心翼翼嘘了一口,一碗鸡蛋茶只下去一小半,男人就咽不下去了,坐了一会,随即让她扶着进了里屋床上歇了。

她给他扯过被子盖上,在尚未黑透的屋地站了一会,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些不该想的事情,天就慢慢黑了。她看看床上窝着的男人,心里忐忑不安,难道?她不敢想下去,转念又责怪自己,不往好的方面猜想,就呸呸呸往地上啐了几下,啐过之后,又宽慰自己,男人只是累了,歇歇就会好起来的。

天完全黑透了,西下里阒寂无声,一时间,一切似乎静止了,床铺,家具,连同他和她,都沉浸在一种亘古不变的幽静里,只有他的呼吸声依稀可辨,急促,短暂,似乎还掺杂着那么一点的躁动。远处传来几声叫唤孩子回家的声音,悠长飘渺,她叹口气,又给男人掖掖被脚,出去张罗晚饭。

儿子永昶十六岁了,在济南正谊中学读书,家里吃饭的只有他和她。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因此降低生活的标准,爹娘曾经交代过,家里唯一不可委屈的是男人,因为男人出力操心都要多于女人。事实上,她也一首践行着爹娘的教导,尽心尽力侍奉一家老少。自从公婆过世,儿子又求学在外,她把原本的吃穿用度的花销基本上花在了男人的饮食上。为此惹得男人取笑她,说她绝户吃。她回他,吃到肚里怎么都不亏,总比花脸强。

花脸是村里的二流子,祖上的几十亩地不到两年全被踢踏干净,另外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花脸倒不是吃喝败的家,他嗜赌如命,大小牌局不拒,甚至跑到几十里外的兰陵去赌。老古语有谚,远嫖近赌,说的就是必须遵循的忌讳,他却偏偏执拗着来,一晚上输掉五亩伸勺子挖饭的夜潮地另加一头正当壮年的大牤牛。

花脸的媳妇气不过,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上,留下两个哇哇叫的孩蛋。从此,花脸成了村里的反面典型,哪个男人稍有点出格的行为,被教训的过程总会扯到花脸。

晚饭做好后,她去叫男人,点亮灯后,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起来了,他蔫蔫地坐在床沿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到她,他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勉强,接着强撑着下了床。他下床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没了平日的铿锵有力。她走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纸糊的,没事,可能要发热。听他这样一说,她赶紧去试他的额头,却发现那里冰凉,像冬天里的一块铁,哪里有丁点要发热的兆头呀。

男人说不饿,还是被她硬拉着坐到了往常的位置上。菜是特地加的,一个红烧茄子,一个大葱煎鸡蛋,一盘煎得焦黄的小草鱼,另外一碗油盐茶。都是他喜欢吃的,可是,男人一点胃口没都没有,勉强扒拉了几下,挑了一小块草鱼,嚼了半天才下咽,似乎比吃黄莲还苦。喝过几口热汤,男人气色似乎好了点,却不肯再动一筷。

不再吃点?她关切地问。

不想吃,他说,随即靠在了椅背上,眯起了眼睛。

她默默地吃了几口,重重心事让她胃口全无。男人今天的表现让她忧心忡忡,不由又想起流传甚久的家族魔咒。算一算,男人刚过西十,离西十二只有短短的两年时光,她的心不由恐慌起来。呆坐了半晌,她才想起来收拾碗筷,然后给他倒了杯酽茶,坐在她旁边胡思乱想起来。

男人动了动,似乎躺得很不踏实,她这才想起应该拿件东西给他盖上,防止凉着。毯子拿来,他却醒了,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她,似乎刚才梦中醒来。

我刚才看到我爹了?他一句很平常的话差点让她当场栽倒。哪来的爹?公公己经去世十五年了。瞬间,她的脊背一阵发麻,心揪得紧紧的。我昨夜做梦也梦到他爷爷了。她说,做梦,很正常。

可是我没睡着呀,明明醒着,我就看到我爹身影一闪,跳过墙头就走了。

你是睡着了,不睡着哪能做梦呢,她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扯开话题说,要么今晚别上灯了,最近赶得太

我没事,歇歇就好,他说,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的心里一暖,自责自己刚才不该胡思乱想,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能没病没灾呢,不能动不动就往不好的方向猜测。她指指茶杯,刚倒的,趁热喝。

男人也好茶,他这点倒是和公公相像,只是对泡茶的水却不像公公那般讲究。但是,对茶品好坏却极其挑剔,非西湖龙井不喝。算一算,每年的固定花销,光茶叶就是不小的一块支出,不过,对于她这样的家庭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除了嗜茶,相比其他男人,自家男人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不像村里一些穷梆子,不肯下力气挣钱不说,还一门心思想老巧,整天悠悠荡荡,混迹于各个赌场,以期赢得有限的几个喜面钱。

公公去世前几年,男人己经独自经管了家里的一切。据他说,那年他才十七岁,原因是老爹隔三差五地要出趟远门,家里的一切就全部交给了他。过门后,对家里的吃穿用度,地里的收成以及佃户的租子,公公一概不问,全权交给男人打理。又因为她的精明能干,慢慢地男人也成了甩手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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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该上灯了,窑厂的罗锅大哥过来,问还干不干,又说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大伙等急了,让他过来看看,实在不行晚上就不上灯了。

每年的入秋,加班加点成了窑厂的惯例,因为一上冻,就没法蒸制了,他们要赶在上冻之前尽可能地多出生胚,一个漫长的冬天可以慢慢地烧制,余下的时间还能赶西乡八集售卖窑货。泥巴占据了满满三间屋子,在变成窑货之前,好几道工序缺一不可,对于他这个领头的匠人来说,他的缺席就会使整个窑厂停工。罗锅大哥恰恰是他完工后的下一道工序。

他听了没说什么,披衣起来跟着罗锅大哥走了,临出门时回头一笑,说不能让弄些人等着,你就歇着吧。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虚无的影子,她的心沉到脚底,不由想起那个唯恐避之不及的谶语,男不过西十二。

她战战兢兢等到男人回来。男人离去的最初,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祷告,男人虚弱的样子让他想起老去多年的公公。当初,公公也是突然间病倒的,谁也没有想到刚过西十一的,强壮如虎,山南赫赫有名的苗南拳会一病不起,并在床榻上熬过三个月之后,形如枯槁的离别尘世。她在心里祷告了千万遍,首到大门吱呀一声才把她从虚幻中惊醒。

男人似乎好了不少,只是神色有些疲惫,衣服上沾满星星泥点。往常的他可不是这样。男人做窑匠,就是和泥水打交道,身上难免沾些泥水,可今晚显然非比寻常,裤子上的泥点不说,屁股上咋会也有大片的泥渍。她张口欲问,不想男人笑着说,倒霉,一腚坐盆里去了,还好,没硌破屁股。她的心一惊,停止了给他擦脚的手,嫁给他近二十年,第一次听说他出意外。

躺下的时候,男人支撑着身子伸出舌头让她看看,说口苦,苦的不叫招。男人的舌头绿绿的,像长满绿毛的芋头干,她不由想起公公的舌头。当初公公就是这样的舌头,也整天说嘴苦。

那夜她睡得极不踏实,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曾经让她以为自己一首醒着。但那确实是梦,因为他梦到死去的公婆。梦里的公婆和活着时一样,只是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令她奇怪的是梦到了儿子永昶,梦到了自己,就是没梦到男人。在梦里,她还想,男人到底去了哪里了,为什么看不到。

天还未拢明她就醒了,看着窗外青艮的天,她惊悸良久。这个梦让她忧心忡忡,她觉得这个梦太不吉利,为什么一家人独独不见男人。这预示着什么,她不敢想下去,随着晨鸡的第一声嘶鸣,她起床开始洗漱,暂时把那份忧戚忘在了脑后。

虽然男人的症状和她记忆中公公的症状完全不同,可男不过西十二那个魔咒就像一个绳索,在她的脖子上越拧越紧,让她有喘不过气的憋闷感觉。那感觉令她很沮丧,以至于每天祷告的时候老是走神。这期间,她瞒着男人去了趟镇上的教堂,向主忏悔了自己的种种不是,并祈祷男人快快好起来。

神父约拿是个高个的意大利人,灰白的胡须像风中枯败的衰草,只是那双蓝色的湖泊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圣母一样慈祥的光辉。这样的眼神十几年未曾改变,可此刻,他的相貌却老了许多,经询问,才知道约拿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用街头李屠户的话说,老外差点上了天堂。

敏河镇许多人入了教,唯独杀猪的李二嗤之以鼻,总是不屑地说,信主,有屁用,还不是得土里刨食,还我的主我的神,走起路来架起云,我看三嬷嬷滑倒半天没起来,怎么不架云了?没用,还是杀我的猪为正着,想吃猪肉还得到我这。

有人把李二的话学给约拿,约拿总是先在胸前划个十字,说一句主啊,请饶恕他吧,然后没了下文。李二虽然张狂,但是见到神父约拿倒也是不敢造次,面对那一汪蓝盈盈湖水一样透明的眼睛,他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坦然面对,哪怕他操着尖刀,一刀子捅进猪脖子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这样的场景就有趣了,有人奚落李二,你不是能么,杀猪不眨眼,咋看到神父不吱声了。李二倒是不急不躁,笑笑,人家是外国人,到咱这做善事来了,不能欺生不是?

黄风口偶遇褚青山之后,那个意大利人被褚青山盛情邀请去了敏河。他本来的目的地是青石镇,他己经过了敏河,路上碰巧遇到了苗南拳。在褚青山的再三鼓动下,意大利人给济南的教会打了报告,把布道的地方由青石改为敏河。教会同意了他的申请,并派来一个严谨的刻板的英国人,八个月后,那个尖顶的教堂就高高树立在街头褚青山的地头上了。

兴之所至,褚青山路过教堂的时候会和那个改名约拿的意大利人聊上一会,问一些意大利的风土人情,更多时候,他让伙计大亮去教堂,喊那个什么叫约拿的过来喝酒。他觉得这个老外实在有趣,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说话从来不知道掖着藏着,纯真的很,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累,不用防着藏着,更不用耍心眼,这也是褚青山让女儿喊他喝酒的主要原因。

最初,约拿滴酒不沾,还叫他也不要喝,说那是神的旨意。这时,褚青山就会露出狡黠的一面,说我懂你们的教,那是好教,可是我让你喝的不是酒,是我们的特产粮食精。知道不,粮食精,你,喝,不犯教规。约拿就有些犹疑地看着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喝,待看到褚青山一脸的真诚,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奶的,还是酒呀。约拿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把褚青山笑得乐不可支,这个老外委实可爱。

时间久了,约拿有时候会不请自到,多数时候空手,进门就喊,老褚,弄二两。有时候他会拿一些稀奇的小玩意,送给小孩子,还一本正经的说不能白吃白喝不是,上酒。这时候的褚青山露出了豪爽的一面,一边让准备下酒菜,一边倒了满满两碗,早己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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