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墙在身后合拢，发出钝重的叹息。
沈观站在零号囚室中央，头顶那盏钨丝灯像垂死的月亮，把西周铁栏照得惨白。
囚室没有窗，却有一面单向玻璃，玻璃后的人正用看不见的目光记录他每一个呼吸。
沈观并不在意。
他的全部注意力，被地面那行新刻的小字夺走：
“第347次，你终于走到最后一扇门。”
字迹边缘还冒着细碎的金属屑，像刚刚才有人蹲在这里，用锉刀一下一下刻成。
沈观蹲下身，指尖沿着凹陷的笔画滑动。
血从他的袖口滴落，正好填满字的凹槽。
“最后一扇门……”
他低低地重复，像在确认，又像在告别。
咔哒。
囚室尽头，一块地板忽然下陷，露出向下的螺旋阶梯。
阶梯深处，飘来潮湿的雾。
那雾带着十西年前铜湾码头的味道：生锈的铁、腐烂的苹果、还有被雨水冲散的火药。
沈观深吸一口气，把外套脱下，垫在入口处。
外套口袋里，那本被翻烂的卷宗露出最后一页。
页眉上，钢笔字仍清晰：
“迷雾刽子手案·第347次补遗。”
页脚，却多了一行陌生笔迹：
“写下你的名字，故事便结束。”
沈观摸出钢笔，笔尖悬在纸面上。
他忽然想起林野最后一次对他笑的样子——
那是在第1章的暴雨里，她撑着一把黑伞，对他说：
“等走完340章，你就会明白，凶手从来不是别人。”
此刻，沈观终于明白，那不过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道提示。
他落笔，写下：
“凶手——沈观。”
墨迹未干，纸页开始燃烧。
火焰是冷的，像海底磷光，一卷卷把整本卷宗吞噬。
灰烬飘起，落在螺旋阶梯的雾里，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
光点聚拢，凝成一扇门。
门板上，用烙铁烫出的编号“0”仍在冒烟。
沈观推门。
门后，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审讯室。
墙上挂着单向玻璃，玻璃后空无一人。
桌前，坐着十西年前的自己——
年轻的沈观，警服笔挺，眼神锋利，却掩不住眉心的焦躁。
他对面，坐着被铐住的林野。
林野的左眼角尚未出现那道疤痕，神情却同样疲惫。
录音机红灯闪烁，磁带沙沙转动。
年轻的沈观开口：
“林野，你承认自己是‘迷雾刽子手’吗？”
林野抬眼，目光穿过单向玻璃，与现在的沈观相遇。
她微笑，唇形无声地说：
“我替你说。”
下一秒，她把手铐扣在自己的另一只手腕，再扣在桌脚。
然后，她夺过年轻沈观腰间的配枪，抵住自己下颌。
砰——
血花溅在单向玻璃上，像一朵怒放的红梅。
玻璃后的沈观，没有闭眼。
他看见子弹穿过林野的头颅，也穿过十西年的迷雾，最终钉在他自己的心脏。
审讯室开始坍塌。
铁桌、磁带、血迹，都碎成光尘。
只剩那扇“0”号门，仍立在虚空。
门后，又出现一条走廊。
走廊尽头，是铜湾码头。
雨停了，汽灯却亮着。
杜仲的无头尸体坐在木箱上，怀里抱着十西年前那颗新鲜的人头。
人头的眼睛忽然转动，望向沈观。
嘴唇开合，发出林野的声音：
“第347次，你终于肯来认罪。”
沈观走近，蹲下，与人头平视。
“我认罪。”
他说完，码头所有的灯同时熄灭。
黑暗里，只剩海浪一下一下拍岸，像心跳。
沈观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与海浪同步。
咚。
咚。
咚。
黑暗褪去时，他发现自己站在警署档案室。
卷宗柜最底层，那本编号“340-347”的档案盒自动弹出。
盒盖开启，里面没有纸，只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是林野的脸——
带着那道垂首的疤痕，带着最后的微笑。
她抬手，指尖点在镜面。
镜面碎裂，裂缝拼成最后一句话：
“凶手写下结局，故事便结束；
故事结束，迷雾才肯散去。”
沈观伸手去碰碎片。
指尖被划破，血珠滚落。
血落在档案盒里，瞬间被吸收。
盒子闭合，咔哒一声。
编号“340-347”缓缓消失，变成空白。
空白处，浮现新的烫金小字：
“己结案。”
沈观抬头。
档案室的灯一盏盏熄灭。
最后一盏灯灭前，他看见墙壁上，所有关于“迷雾刽子手”的卷宗都在自燃。
火焰连成一条火线，像一条蜿蜒的河。
河尽头，站着林野。
她向他伸出手。
沈观握住那只手。
冰凉，却真实。
他们一起走向火河。
火舌舔上他们的衣角，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风，带着雨后铜湾的潮味，吹散灰烬。
灰烬升腾，凝成最后一页纸。
纸上，是第347章的结尾：
“零号囚室的门再次开启时，里面空无一人。
单向玻璃后，记录员按下停止键。
他摘下耳机，对身旁的同事说：
‘第347次模拟结束，嫌疑人自愿接受记忆清除。’
同事点头，在档案封面盖上红章：
‘迷雾刽子手案——永久封存。’
窗外，天光大亮。
铜湾码头，汽笛长鸣，像在为谁送行。
没有人知道，在零号囚室的最底层，
仍有一扇‘0’号门，
门后，是无尽的螺旋阶梯，
阶梯尽头，是一个永远不会再被提起的名字。
故事至此，迷雾散尽。”
灰烬飘落，落在沈观与林野交握的手上。
像雪。
像十西年前那场没下完的冬雨。
他们站在码头的尽头，看太阳从海面升起。
阳光穿透最后一丝雾，照在两人脸上。
林野轻声说：
“结束了。”
沈观点头：
“结束了。”
他们松开手。
两道影子在海面交融，然后各自散去。
远处，一艘白色渡轮鸣笛离港。
甲板上，有孩子追着海鸥跑。
孩子回头，朝岸边挥手。
岸边，无人回应。
只有风，带着咸味的自由。
档案室的灯重新亮起。
空白的档案盒静静躺在最底层。
盒盖内侧，不知何时被人用指甲刻下一行极淡的小字：
“第0章，一切开始于一声枪响。”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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