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深处，一株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枝桠虬结，绿叶如盖。
李长生西仰八叉地躺在一根最粗壮的横枝上，鼾声轻微，随着枝叶的晃动轻轻起伏，破旧的青袍下摆垂落，随风轻荡。
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
恍惚间，神魂似坠入一片迷蒙之境。
不再是学宫的清雅，而是北境那刮骨般的寒风，卷着雪沫，拍打在脸上，生疼。
一个同样穿着邋遢、却眉眼凌厉、浑身酒气比他还重的老头，正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骂骂咧咧：“小兔崽子，凝个气海都磨磨蹭蹭，老子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提着剑追着魔教长老砍三条街了！酒量差，悟性也差，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玩意！”
是师父，苏白衣。
画面又一转。
不再是北境的苦寒，而是天地变色，风雷激荡！他自身的气机与天地共鸣，冲破冥冥中的桎梏，一步踏入那玄之又玄的“西境”之门。
然而，就在他初窥门径，心神与天地交融最为敏感之际，一股大恐怖骤然自九天之外、九地之下汹涌袭来！
那并非真实的敌人，而是一种源自更高层面的“恶意”，冰冷、死寂、贪婪、残暴！
仿佛有无数双漠然的眼睛于时空之外睁开，冰冷地注视着这片刚刚诞生新强者的土地，无形的触须试图跨越界限，攫取、吞噬！
那是守护此方天地的远古壁垒被自身破境的气机引动，显化出的“天外之敌”的残影！
虽只是残影，那纯粹的毁灭与死寂之意，几乎瞬间就要冲垮他的心神！
危急关头，是师父苏白衣的身影骤然变得顶天立地，一声怒啸，剑光冲霄，强行斩断了那冥冥中的窥探与侵袭，将他护在身后。
老头那时回头骂的一句“尽会给老子惹麻烦”，此刻在梦中却显得那般……
“师父！！”
一声清晰无比、带着急切甚至一丝惶恐的叫喊，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畔。
梦境中的北境风雪、天外残敌、师父的背影瞬间破碎。
李长生一个激灵，差点从树枝上翻下去。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被树枝硌得生疼的后腰，嘟囔道：“哪个不开眼的小王八蛋扰人清梦……叫魂呢……”
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朝树下望去。
只见树下，一个同样穿着青袍、腰间挂着朱红酒葫芦的身影正仰头望着他。
脸上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懒散嬉笑，尽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凝重，甚至……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惊惧？
不是他那号称游戏人间、逍遥自在的大徒弟君玉，还能是谁？
李长生愣了一下，挖了挖耳朵，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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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今天这般失态，跑回学宫来大呼小叫？还喊师父喊得这么凄惨？
他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这才没好气地骂道：“嚎什么嚎！老子还没死呢！多大个人了，遇事不能沉稳点？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然而，君玉下一句话，就让李长生脸上的睡意和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颤抖，急声道：“师父！天塌没塌不知道……但……你有个老朋友找你来了！”
李长生脸上的睡意和不耐瞬间冻结，像是被北境的寒风狠狠刮过。
他挖耳朵的手指顿在半空，眉头下意识地拧紧。
“谁？”
树下的君玉正要再次开口确认——
然而，就在他声音即将冲出喉咙的刹那。
李长生躺卧的那根粗壮槐树枝桠的前端，空气如同水纹般无声无息地荡漾了一下。
一道身影就那么凭空浮现了出来。
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麻布衣衫，依旧是那副年轻干净的容貌，嘴角噙着那丝似笑非笑。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枝头，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连最纤细的枝梢都未曾压弯半分。
正是白极乐。
他出现的毫无征兆，仿佛他一首就站在那里，只是李长生和君玉方才未曾看见。
君玉后面的话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惊呼，瞳孔剧烈收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临大敌。
白极乐却并未看他，而是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依旧保持着躺卧姿势、脸上还残留着惊疑的李长生身上。
他打量了一下李长生那身破旧青袍和睡眼惺忪的模样，又瞥了瞥旁边树干上挂着的酒葫芦，嘴角那丝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几分玩味，轻轻开口：
“邋遢，贪杯，喜欢睡树上……”
他的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下方两人耳中。
“苏白衣这小子……收徒弟的眼光，倒是跟他师父谢看花一脉相承的……别致。”
话语落点，他这才缓缓抬起眼，正视向李长生那双己然彻底清醒、精光爆射的眸子。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连学宫深处的风声、虫鸣都消失不见。
李长生缓缓地、缓缓地从树枝上坐起了身，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
他脸上的所有嬉笑怒骂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看着枝头那突兀出现的麻衣年轻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浮生醉梦，白极乐？”
白极乐微微一笑，颔首：“是我。”
“看来，苏白衣偶尔也会提起几句旧事。”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老友闲谈，“省得我自我介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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