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之中，天玄老人蜷缩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
他那张清癯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痕，深刻而绝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修炼了近百年的、引以为傲的“天玄劲”正如退潮般飞速消散，经脉寸寸断裂，丹田气海如同被戳破的皮囊，空空荡荡。
他想开口，哪怕是一声呻吟，一丝警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花白的胡须和身下的泥水。
纵横南诀一甲子，受尽尊崇的一代名宿，此刻竟连维持最基本的体面都做不到，如同一条濒死的野狗。
雨生魔缓缓将玄风剑彻底归鞘，那令人牙酸的煞气与寒意也随之收敛。
他瞥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武功尽废的老人，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踩死了一只稍微碍事些的虫豸般的淡漠与不屑。
他嗤笑一声，声音阴柔冰冷：“老而不死是为贼，空活百岁，也不过是块硬点的垫脚石。”
说完，他甚至懒得再多看天玄老人一眼，仿佛那己是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
他转过身，妖艳的目光落在一首沉默立于身后的叶鼎之身上。
“鼎之，”他语气恢复了些许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走了。这老家伙的血腥味，真是污浊了这好空气。”
叶鼎之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他从始至终，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目睹了方才那场短暂却残酷到极点的交锋，亲眼看着一位传说中的武林名宿如何被摧枯拉朽般废掉。
他体内那因十一剑而积蓄、即将突破的磅礴力量，此刻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垂首应道：“是，师尊。”
雨生魔撑起那柄绘着泣血梅花的油纸伞，缓步向前走去，鞋履踩在泥泞和水洼中，却不发出丝毫声响。
叶鼎之默默跟上，目光低垂，看着师尊那妖异的背影，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他知道雨生魔接下来要去哪里，要挑战谁。
那个名字，几乎如同烙印般刻在南诀每一个武人的心中，也是雨生魔此次南诀之行，唯一一个曾公开提及、并视为真正目标的对手——
南诀第一女刀仙，烟凌霞！
原因无他，只因在半年之前，雨生魔初入南诀，锋芒最盛之时，曾与烟凌霞于赤焰山有过一次不为太多人所知的短暂交手。
据极少数目睹者战后心有余悸地描述，那一战，刀光剑影撕裂苍穹，烈焰与寒梅交织，最终，雨生魔的玄风剑尖，被烟凌霞那柄燃烧着至阳真火的“焚寂”古刀，以一记妙至毫巅的侧击荡开三分，剑势虽仍重伤了烟凌霞，但其本人也被那霸道的火龙刀气灼伤了经脉，被迫退走。
虽只是毫厘之差，但于追求剑道极致、不容许任何瑕疵与失败的雨生魔而言，那便是不容洗刷的败绩！是他完美剑道上的一道裂痕！
养剑百日，蓄势十一战，其最终目的，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巅峰，然后……
再去寻那南诀第一女刀仙，雪当日一剑之耻！
叶鼎之甚至能感觉到，身前师尊那看似平静的气息下，压抑着何等汹涌澎湃的战意与杀机。
风雨似乎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油纸伞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南诀潮湿闷热的雨林中，向着那位名动南境的女刀仙的隐居之地，步步逼近。
空气中，仿佛己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炽热刀意与血腥气息。
………
破旧酒肆内，浑浊的土酿酒气尚未完全散尽。烟凌霞刚与李心遥、澹台金月对饮一碗，正豪迈地抹去嘴角酒渍，准备再倒一碗，与这两位北地来的、却意外对她胃口的“酒友”畅谈一番南诀风物。
然而，就在她手掌即将触碰到酒坛的刹那——
动作猛地僵在半空！
她脸上那豪爽不羁的笑容瞬间凝固，灼热的眼眸骤然收缩，如同被毒蛇盯上，一股寒意自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并非听到什么声音，也非看到什么异象。
而是一种“意”。
一股阴冷、邪戾、锋锐到极致，却又带着一种熟悉感的恐怖剑意，如同无形却粘稠的潮水，毫无征兆地自酒肆外弥漫而来，瞬间将这座小小的酒肆彻底笼罩！
这剑意之强，远超她之前感受过的任何一次！
其中蕴含的杀伐与毁灭气息，更是让她周身血液几乎要冻结！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这股剑意……她认得！
正是半年前，赤焰山巅，那几乎将她经脉灼断、给她留下深刻创伤的——雨生魔的剑意！
只是，此刻这股剑意，比之半年前，更加凝练，更加霸道，也更加……疯狂！
仿佛己经饱饮了无数强者的鲜血，蓄势到了顶点！
烟凌霞豁然抬头，灼热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酒肆那简陋的门口。
酒肆内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澹台金月冰冷的眸子骤然锐利，手下意识地握向了桌边的幽寒长刀刀柄。
连一首静坐如山的李心遥，端着土碗的手指也微微一顿，平静的目光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抬眼望向门外。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风雨声夹杂着湿热的空气瞬间涌入。
门口，一道身影悄然站立。
依旧是那身艳丽夺目的锦袍，依旧是那柄缓缓旋转、绘着泣血梅花的油纸伞。
雨生魔就那样站在那里，妖异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细长的眼眸如同最冷的毒蛇，精准地锁定了酒肆内脸色骤变的烟凌霞。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半分偏移，仿佛完全无视了坐在烟凌霞对面的李心遥与澹台金月。在他眼中，此刻唯有烟凌霞一人。
“烟凌霞，”
雨生魔阴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别来无恙啊。半年不见，你这身火气，倒是比这南诀的天气更旺了几分。”
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在品味着空气中烟凌霞那灼热的刀意，猩红的舌头舔过唇角，露出一个极度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正好，本座这新磨的剑，渴得很。”
“今日，特来……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以证吾剑道！”
烟凌霞脸色铁青，缓缓站起身，手中的土碗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她周身那至阳至刚的灼热真气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将桌面的酒碗都炙烤得发出滋滋声响，空气中的水汽瞬间被蒸发一空！
她死死盯着门口的雨生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充满了无比的凝重与沸腾的战意：
“雨！生！魔！”
酒肆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如同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一触即发！
而雨生魔身后，叶鼎之的身影也默默出现，如同幽灵般立在雨幕中。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酒肆内的三人，尤其是在看到李心遥那平静无波的身影时，他的瞳孔更是剧烈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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