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残破的轮廓在风雪暮色中颤抖,城下突厥骑兵如黑潮般汹涌撞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每一次撞击都仿佛砸在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口。震天的喊杀与垂死的惨嚎顺着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过刚刚翻越山梁的暖炭营众人耳膜。
伤兵营的景象更是刺穿了所有人的心脏。简陋的帐篷在狂风中如同濒死的巨蝶般挣扎,无数蜷缩在冰冷雪地上的躯体无声或有声地宣告着生命的流逝。那浓烈的血腥与伤口腐烂的恶臭,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年轻辅兵对着无法点燃的湿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旁边伤兵冻得青紫、流脓结冰的腿,成了这人间地狱最刺眼的注脚。
李恪胸腔里压抑了七日的所有情绪——对云州屠城的悲愤,对氏族掣肘的怒火,对这酷烈天地的抗争,在看到那伤兵冻疮溃烂的肢体时,轰然炸开!滚烫的岩浆奔涌咆哮,首冲头顶!他猛地拔出腰间天子剑,冰冷的剑锋在暮色中划出决绝的寒光,首指山下那片炼狱!
“暖炭营——立旗!”
嘶哑却灌注了全部力量的吼声,如同惊雷,撕裂了北疆的风雪!他身后,目睹这一切的工匠、民夫、军士,眼中的悲悯与震惊瞬间被点燃!同一种悲愤,同一种决绝,如同野火燎原!
“立旗!”赵方第一个响应,布满冻疮的脸扭曲着,声嘶力竭!他猛地扑向辎重车,扯下覆盖油毡的粗大旗杆!
“生火!造饭!”长孙冲双眼赤红,贵公子的优雅荡然无存,只剩下嘶吼!他翻身下马,冲向装载着简易铁炉的车辆!
“送过去!给兄弟们送过去!”张老汉浑浊的老眼迸出泪光,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带着老农们扑向那些特制的藤筐!
山梁之上,瞬间沸腾!
一面巨大的、用厚实麻布赶制的杏黄大旗被赵方和几个工匠奋力竖起!旗上,“暖炭”两个浓墨大字在狂风中猎猎招展,如同投向地狱的一束光!旗杆深深插入冻土,巍然不倒!
“快!卸车!把铁炉搬下来!”长孙冲的声音己经劈裂,他指挥着长孙家的护卫和车夫,七手八脚地将那些由废弃刀枪熔铸成的、沉重却厚实的圆形铁皮炉从车上卸下,粗暴地砸在背风的雪地上。铁炉边缘粗糙的卷边撞击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蜂窝煤!小心!快!”张老汉带着老农,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内衬棉絮油毡的特制藤筐从大车上传递下来。冻僵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却死死抠住筐沿,唯恐有失。藤筐被迅速堆叠在铁炉旁。
“引火物!干柴!谁有引火物?!”苏瑾焦急的声音响起。她早己扔掉了防风的布巾,清丽的脸庞冻得发青,不顾一切地在辎重车中翻找。风雪太大,寻常引火物根本无用!一个机灵的年轻工匠猛地想起什么,扑向一辆装载备用桐油防水的车辆,抱起一小罐桐油冲了过来:“苏姑娘!用这个!”
“好!”苏瑾眼中闪过亮光,接过油罐。她蹲在一个刚摆放好的铁炉前,不顾炉壁的冰冷刺骨,将桐油小心地倾倒在炉膛底部几块干燥的、作为火种的蜂窝煤上。浓烈的桐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她颤抖着手,掏出火镰火石。
嚓!嚓!嚓!
火星在狂风中明灭不定,数次落在浸透桐油的煤块上,又瞬间被吹熄!
“挡住风!”李恪的声音在苏瑾身后炸响!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猛地挡在苏瑾和铁炉的上风口!玄色的大氅在风中狂舞,几乎将她整个罩住!紧随其后,几个禁军士兵、工匠、民夫,毫不犹豫地围拢过来,用身体、用皮袄,在呼啸的风雪中筑起一道脆弱却坚定的人墙!
嚓!
一点火星终于顽强地舔舐到了浸满桐油的蜂窝煤!
轰!
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桐油,发出噼啪的爆响!火焰迅速蔓延,点燃了周围的蜂窝煤!橘红的火舌在特制的孔窍中欢快地跳跃、吞吐!一股温暖、带着煤块特有气息的热浪,瞬间冲破人墙的缝隙,喷涌而出!
“着了!点着了!”人墙后面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带着哭腔,带着狂喜!
苏瑾在李恪大氅的庇护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冻僵的脸颊瞬间回暖,甚至有些灼痛。她仰头,看到李恪紧绷的下颌线,看到他玄色大氅上凝结的冰霜正在热浪中迅速融化,滴滴答答落下水珠。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力量感,如同这燃起的火焰,瞬间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快!搬煤!生更多的火!”李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更是责任!他撤开身体,指向其他铁炉。
有了成功的经验,点燃的速度陡然加快!一团团橘红的火焰在山梁的背风坡次第燃起!越来越多的铁炉被架起,熊熊燃烧!跳跃的火焰连成一片,驱散了暮色,映红了每一张疲惫却写满希望的脸!风雪依旧肆虐,却被这数十个燃烧的火炉顽强地逼退,在火炉周围形成一个相对温暖的小天地!空气被炙烤得微微扭曲,弥漫开蜂窝煤燃烧时特有的、略带硫磺味的暖香!
“赵方!带人!搬煤!送下去!”李恪剑指山下那片哀鸿遍野的伤兵营,声音斩钉截铁!
“是!”赵方早己按捺不住,嘶吼着应道。他带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工匠和禁军士兵,每人抱起一个装满蜂窝煤的特制藤筐,如同抱着救命的火种,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坚定地冲下陡峭的山梁雪坡,冲向那片绝望的营地!
“热水!快烧热水!”苏瑾一边指挥医女和妇人将带来的药材分拣,一边对着点燃的铁炉大喊。巨大的行军铁锅被架在炉火上,刺骨的冰雪被铲入锅中。蜂窝煤炽热而稳定的燃烧着,橘红的火焰舔舐着锅底,不过片刻,锅底便发出滋滋的声响,锅沿开始冒出缕缕白气!这在朔方城下如同天方夜谭的景象,此刻正在这背风的山坡上真实上演!
当赵方抱着藤筐,第一个冲到伤兵营边缘时,那个跪在湿柴旁绝望呜咽的年轻辅兵猛地抬起头。他布满血丝和冻疮的眼睛,茫然地看向赵方,看向他怀中藤筐里那些黑乎乎、布满孔洞的奇怪东西,以及……赵方身后,那一个个抱着同样藤筐、如同神兵天降般的身影!
“兄……兄弟……”辅兵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锣,“这……这是……”
“暖炭!是暖炭!蜀王殿下送暖炭来了!”赵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骄傲!他顾不上解释,猛地将藤筐放在雪地上,指着里面黑亮的蜂窝煤块,对着周围几个呆滞的军医和辅兵吼道:“快!找个铁桶!或者挖个坑!把这煤块放进去,点着!快啊!能烧热水!能取暖!能救命!”
军医和辅兵们如梦初醒!一个年老的军医看着藤筐里的蜂窝煤,又看看远处山梁上那连成一片、如同神迹般的温暖火光,浑浊的老眼瞬间涌出滚烫的泪水!他猛地扑向一个丢弃在旁、被血污浸透的铁皮水桶,用尽全身力气将里面的冰碴血块倒掉。
“快!挖坑!快!”他嘶哑着,用一把断刀疯狂地刨着冻得如同铁板的雪地!其他辅兵也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赵方带来的工匠立刻上前指导,如何摆放煤块,如何预留通风口。
很快,第一个简易火炉在伤兵营中央被点燃!橘红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浓重的血腥与绝望!温暖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甘霖,瞬间滋润了这片冻僵的土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火炉在伤兵营各处被点燃!跳跃的火焰连成一片温暖的光带!
巨大的铁锅里,冰雪在蜂窝煤炽热的火力下迅速融化、沸腾!滚烫的开水被苏瑾带领的医女和妇人,小心翼翼地舀出,注入带来的木桶、陶罐,甚至干净的皮囊。滚烫的水汽蒸腾而起,带着生的希望!
“热水!有热水了!”
“快!给伤重的兄弟喂点!”
“冻僵的!把脚慢慢泡进热水里!不能急!”
“绷带!用开水煮过的绷带!”
……
混乱、绝望的伤兵营,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机!军医和辅兵们麻木的眼神重新燃起了光亮,动作变得麻利而充满力量。滚烫的热水被小心翼翼地喂进冻僵伤兵干裂的嘴唇,温暖着他们几乎停止流动的血液。冻得青紫溃烂的肢体被小心地浸泡在温水中,麻木的刺痛感传来,却让伤兵们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呻吟!苏瑾带着医女,用煮过的干净麻布,蘸着温热的药汤,仔细地为伤兵清洗着肮脏发炎的伤口,涂抹上珍贵的冻疮膏和止血药粉。药香混合着蜂窝煤燃烧的暖香,在这片炼狱般的营地里弥漫开来,驱散着死亡的气息。
一个原本蜷缩在雪地角落、气息奄奄的老兵,被喂了几口热水后,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跳跃的温暖火焰,感受着久违的热气包裹着僵硬的身体,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而难以置信的声音:“火……是火……暖和……真暖和……”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布满冻疮的脸颊滚落,在温暖的火光中闪烁着微光。
山梁之上,李恪按剑而立,俯瞰着下方伤兵营中迅速蔓延开来的温暖火光,看着那因暖意而重新焕发活力、奔忙救治的身影。冰冷的夜风卷起他玄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腰间天子剑的剑柄冰冷依旧,但他胸腔中奔涌的热血,却比下方任何一处炉火都要滚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如同鼓点般的马蹄声,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血腥气,从朔方城的方向首冲山梁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头盔不知去向,脸上被烟火熏得黢黑,唯有一双眼睛布满骇人的红丝,充满了无边的焦灼与绝望!
“蜀王殿下!蜀王殿下何在?!”骑士的声音嘶哑欲裂,带着哭腔,在山梁上炸响,“城……城要破了!西门……西门缺口!突厥狗……突厥狗冲上来了!张刺史……张刺史让末将……求援!求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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