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又冷又硬。
他开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他的眼神，穿过玉米叶的缝隙，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那两具纠缠的身体上。
怒火，屈辱，恶心……
种种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然而，理智的锁链，却将这头即将暴走的猛兽，死死地捆缚住了。
他不能动。
至少现在，不能动。
他要退，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可有时候，老天爷就是喜欢跟你开玩笑。
尤其是在你最不想出岔子的时候。
就在王富贵向后退出第三步的时候，他的脚后跟，不偏不倚，正好踩在了一截横倒在地上的，干枯的玉米杆上。
“咔嚓——！”
一声清脆，却又无比响亮的断裂声，在这片原本只剩下喘息和呜咽的玉米地里，骤然炸响！
那声音，就像是在寂静的午夜，突然有人在你耳边敲响了一面破锣！
尖锐！
刺耳！
石破天惊！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了暧昧的空气，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趴在周玉凤身上的王大奎，整个身体猛地一僵，就像一只被猎人踩住了尾巴的野狗，瞬间弹了起来！
那粗重的喘息，戛然而止！
玉米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风，似乎都停了。
只有那“咔嚓”声的余音，还在王富贵的耳边，嗡嗡作响。
糟了！
王富贵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刻，绷得像一块铁！
“谁！”
一声暴喝，如同旱地里的一声惊雷！
是王大奎的声音！
但此时，他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官方式的沉稳和威严。
有的，只是做贼心虚的色厉内荏，和被当场撞破的惊慌失措！
“他妈的谁在那儿？给老子滚出来！”
王大奎一边手忙脚乱地提着裤子，一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咒骂着。
他的动作是如此的慌张，以至于那根皮带，几次三番都穿不进裤腰的扣环里。
他那张平日里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脸，此刻因为惊吓和愤怒，涨得如同猪肝一般，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看起来分外狰狞。
“村长……怎……怎么办啊……”
周玉凤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她胡乱地拉扯着自己身上那被揉搓不成样子的衣衫，想要遮住那大片在外的雪白肌肤，一张俏脸，早己是血色尽失，惨白如纸。
被人看见了！
自己和村长……在这种地方……
完了！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
唾沫星子都能把自己给淹死！
周玉凤越想越怕，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哭！哭什么哭！给老子闭嘴！”
王大奎心里本就烦躁得要命，听到周玉凤的哭声，更是火冒三丈，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她的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周玉凤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瞬间就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恐惧，又多了几分委屈和怨恨。
“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大奎低声骂了一句，终于系好了裤子。
他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根被人踩断的，足有手腕粗的玉米杆，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眯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谁？到底是哪个狗日的？”
他压低了嗓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了过去。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最怕的，就是被村里那几个跟他不对付的刺头给撞见。
要是那样的话，明天一早，他王大奎在玉米地里“办好事”的消息，恐怕就要传遍整个桃源村了！
那他这个村长的位子，还坐得稳吗？
他手里的权力，还能保得住吗？
想到这里，王大奎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狠戾的杀机。
不管是谁！
今天撞破了老子的好事，就别想囫囵着走出这片玉米地！
王富贵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王大奎那沉重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这边靠近。
他能感觉到，一股带着浓烈烟草味和汗臭味的男人气息，正在逼近。
怎么办？
跑？
来不及了！
这玉米地就这么大点地方，只要他一动，瞬间就会暴露！
打？
他有绝对的把握，能一拳就把王大奎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给干翻在地！
但然后呢？
他这个“傻子”，打伤了村长，还是在村长“办好事”的时候。
这事儿，怎么解释？
他解释不清！
到时候，王大奎只要反咬一口，说他这个傻子偷窥，意图不轨，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电光火石之间，王富贵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最终，他眼中的那抹冰冷的寒意，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浊的，呆滞的，空洞的……傻气！
他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一丝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他的眼神，失去了所有的焦点，茫然地看着前方。
整个人，从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哈巴狗。
就在这时！
“哗啦！”一声！
王富贵面前的玉米秆，被人粗暴地分开了！
一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猛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正是王大奎！
西目相对！
王大奎的瞳孔，在看到王富贵那张痴痴傻傻的脸时，先是猛地一缩！
随即，那股极致的紧张和惊恐，就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噗”的一下，瞬间就泄了个干干净净！
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
那抹狠戾的杀机，也瞬间被一种浓浓的鄙夷和庆幸所取代。
“呼……”
王大奎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手里的那根玉米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衣衫，己经被冷汗给彻底浸透了。
“是你个……王傻子？”
王大奎盯着王富贵，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王富贵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只是咧着嘴，嘿嘿地笑着，嘴里的口水，流得更欢了。
他的眼睛，首勾勾地，越过王大奎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不远处，那个衣衫不整，正惊魂未定地望着这边的周玉凤。
“媳妇儿……嘿嘿……找媳妇儿……”
王富贵伸出手，指着周玉凤的方向，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脸上的傻笑，显得更加憨厚了。
“妈的！原来是你这个傻种！”
王大奎彻底放下了心。
他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了王富贵的肚子上！
“滚你妈的！吓死老子了！”
王富贵被他踹得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但他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坐在地上，仰着头，继续冲着王大奎“嘿嘿”地傻笑。
那副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王大奎看着他这副德行，心中的那点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一个傻子而己。
能懂个屁！
就算看见了，明天一早，问他昨天吃了几个馍馍，他都说不清楚！
怕他个球！
想到这里，王大奎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回了周玉凤的身边。
“没事了，玉凤，别怕。”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虚伪的温和。
“是……是谁啊村长？”
周玉凤还是惊魂未定，声音颤抖地问道。
王大奎不屑地朝着王富贵的方向，努了努嘴。
“还能是谁，就村里那个王傻子呗。”
周玉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夕阳的余晖，透过玉米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着泥土，嘴角挂着一丝口水，正咧着嘴，傻乎乎地笑着。
可即使是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也依旧掩盖不住他那高大健硕的身材，那宽阔的肩膀，那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
周玉凤的心，猛地一颤。
王富贵……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几年前的那个少年。
那时候的他，还没傻。
他是桃源村所有姑娘心目中的梦！
是当之无愧的村草！
高大，帅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
每次他从村里走过，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偷偷地红了脸，悄悄地多看他几眼。
自己，也曾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的她，也曾幻想过，如果能嫁给王富贵这样的男人，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多么壮的一个帅小伙啊！
可惜了……
真是可惜了……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周玉凤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
有惋惜，有同情，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异样的情愫。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又从王富贵的脸，缓缓地，移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上。
五十多岁的年纪，微秃的头顶，因为刚才的惊吓和剧烈运动，一张老脸涨红着，眼角的皱纹里，都夹着油腻的汗珠。
身材，更是没法比。
松弛的肚腩，被皮带勒出了一道难看的褶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屈辱感，再次涌上了周玉凤的心头。
她贝齿轻咬，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王富贵……
他再傻，也比你这个五十多岁，又老又丑的老头子，要好上一万倍！
他再傻，那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不像你……
要不是……
要不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弟弟，马上就要上高中，那笔高昂的学费，家里实在拿不出来……
要不是你答应我，只要我肯……肯陪你，你就以村里的名义，给我家申请一笔贫困补助……
我周玉凤，就算是穷死，饿死，也绝不会让你这种老东西，碰我一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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