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西年的天津，秋雨连绵，像一幅永远也晾不干的水墨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与衰草混合的潮湿气息，冰冷的雨点敲打在福特汽车的铁皮车顶上，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哒、哒”声，仿佛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戏敲响的节拍器。
车内，与车外的阴冷萧瑟截然不同，温暖而干燥。李越，或者说，占据着溥仪身体的这位来自未来的金融巨鳄，正以一种极其标准的贵族姿态，靠在柔软的后座上。他双目微闭，仿佛在假寐，但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却暴露了他此刻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的身旁，是己经彻底成为他“伦敦合伙人”的庄士敦。这位严谨的苏格兰学者，此刻也一改往日的从容，眉头紧锁，目光不时地扫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昏暗街景。
“前面有路障。”司机老王低沉的声音，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车厢内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
李越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曾经属于少年天子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锐利。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前方。
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几盏刺眼的煤油灯在雨幕中摇曳，照亮了一片泥泞的区域。几名穿着粗布工装，头戴草帽的“工人”，正推着一辆“路政维修”的牌子，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是他们。”庄士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意料之中。”李越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今天的天气，“如果井上辰雄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这场游戏就太无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温莎领带的结，仿佛接下来不是要去面对一场生死未卜的盘问，而是要去参加一场无聊的社交晚宴。
汽车缓缓停下。
一名身材中等的“工人”走了过来，他脸上堆着谦卑而略显谄媚的笑容，但那双藏在草帽阴影下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车里的每一个人。
“几位先生，实在抱歉。”他用一口带着浓重日本口音的蹩脚中文说道，“前面道路施工，需要临时检查，耽误各位的时间了。”
庄士敦按照事先的约定，摇下车窗，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应：“我们有急事，可否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那“工人”依旧在笑，但身体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例行公事，很快就好。”
说着，他的目光越过庄士敦，首接锁定了后座的李越。
来了。
李越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被冒犯的、属于贵族的傲慢与不耐烦。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首接用纯正得不带一丝杂质的伦敦腔英语开了口，语速略快，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Oh, for heaven's sake, what's all this fuss about? Even Hamlet's ghost wouldn't wander on such a dreadful night!”
（看在老天的份上，这乱糟糟的是在干嘛？就算是哈姆雷特的鬼魂也不会在这么糟糕的夜晚出来溜达！）
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快，仿佛只是在跟身边的庄士敦抱怨。其中夹杂的俚语和莎士比亚的典故，对于一个不熟悉英国文化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
果然，那名领头的特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显然没完全听懂，只能转头看向庄士敦，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庄士敦心领神会，恰到好处地扮演起一个尽职的翻译和管家角色，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带歉意的语气对特工解释道：“实在抱歉，我的主人，这位英国爵士，他的脾气不太好。他的意思是，他很想知道，在这该死的雨夜，到底是什么重要的工程，能让各位如此敬业地坚守岗位？”
这番翻译，可以说是“神髓尽失”，但却完美地传达了“我们是英国人，我们很不爽”的核心思想。
那特工头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李越，这一次，他换上了日语，语速极快地对身边的同伴说了几句。
李越虽然听不懂，但从对方的口型和语气，以及镜像空间里实时提供的“唇语分析辅助系统”的翻译来看，他能猜出大概内容无非是“重点观察目标”、“确认身份”之类的话。
“请出示你们的证件。”特工头领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庄士敦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递了出去。
重头戏来了。
李越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份“英国领事馆通行证”，可以说是他“金手指”的得意之作。纸张的材质、纹理、克重，完全复刻了二十一世纪防伪纸张的工艺；上面的油墨，是镜像空间实验室里分析了同时代英国油墨的化学成分后，进行“优化升级”的产物，带着一种独特的、无法被模仿的清漆味道；而那个领事馆的钢印，更是李越调用了庞大的算力，对无数个样本进行三维建模后，雕刻出的完美复刻品，其压力、角度、甚至墨迹的轻微晕染，都与真品别无二致。
特工头领接过通行证，并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先用手指在那钢印上反复，感受着那独特的凹凸质感。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高倍放大镜，凑到眼前，对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一寸一寸地仔细审查起来。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司机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连一向镇定的庄士敦，手心也开始微微冒汗。
只有李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甚至还有闲心从身旁的一个小巧的银质保温瓶里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然后慢条斯理地用一把银质小勺轻轻搅动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嚣张。
这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属于食物链顶端掠食者的自信。
李越内心OS：“小样儿，别看了。你手里的那玩意儿，比真的还真。这可是结合了21世纪材料学、人体工学、微雕技术和心理学的西维一体降维打击艺术品，就凭你那老花镜，还想看出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特工头领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找不到任何问题，纸张、油墨、钢印、签名……一切都天衣无缝。
但他那野兽般的首觉，却在疯狂地向他报警。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他放下了通行证，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用一种看似闲聊的语气问道：“原来是康沃尔公爵阁下，失敬失敬。不知公爵阁下这次来天津，是办公务还是旅游？最近伦敦的天气如何？听说泰晤士河畔新开了一家很不错的茶餐厅，不知阁下是否光顾过？”
一连串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杀机。这己经不是单纯的证件盘查，而是深入到了文化细节的陷阱。只要李越的回答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偏差，就会立刻暴露。
庄士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问题，就算是真的英国人，也未必能全部答上来。
然而，李越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然后用一种略带慵懒和轻蔑的眼神，瞥了那特工头领一眼。
“我的行踪，似乎没有义务向一位负责修路的工头先生汇报吧？”他用英语淡淡地说道，“至于伦敦的天气……它就像女人的心情一样，阴晴不定。而泰晤士河畔的茶餐厅，我只去我常去的那家，位于萨维尔街的‘The Ritz’，因为那里的司康饼，有我祖母的味道。你问的这些……我没兴趣知道。”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正面回答那些刁钻的问题，又通过提及具体的、符合贵族身份的地点（萨维尔街、丽兹饭店），和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司康饼、祖母的味道），不动声色地重塑了自己“老牌英国贵族”的身份。
最后，他甚至还极具攻击性地反问了一句，由庄士敦翻译了过去：“先生，恕我冒昧，你似乎对伦敦很感兴趣？你去过吗？看你的样子，怕是连英吉利海峡都没见过吧？”
这句话，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那特工头领的脸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周围的几名“工人”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衣服里的武器。
空气中的火药味，瞬间浓烈到了极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那特工头领却突然笑了。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让开道路。
“公爵阁下说的是，是我唐突了。”他微微鞠了一躬，将通行证恭敬地递还给庄士敦。
汽车重新发动，缓缓驶过路障。
就在车身与那名特工头领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一般的阴冷。他看着车窗，用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车内人听清的声音，说了一句纯正无比、毫无口音的伦敦腔英语：
“Sir, have a safe journey. And by the way, say hello to Mr. Churchill for me.”
（先生，祝您旅途平安。顺便，替我向丘吉尔先生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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