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日租界，一间不起眼的茶室雅间内。
这里是井上辰雄的临时指挥部。房间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张巨大的天津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绿茶混合的、令人神经紧张的味道。
井上辰雄跪坐在榻榻米上，双目紧闭，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他的面前，放着一部刚刚挂断的电话，听筒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但他的内心，却远非表面那般平静，而是在经历一场剧烈的海啸。
“Winston? That old bulldog? I thought he was busy writing his memoirs in the wilderness...”
那句话，通过电话线，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每一个单词，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他的神经上。
尤其是“old bulldog”这个词，这个充满了英式轻蔑与嘲讽的、属于政坛内部人士的“黑话”，如同一个无情的铁证，彻底击碎了他之前所有的逻辑推演。
他精心设计的、用一个“过气政客”的名字来探测对方情报深度的陷阱，不仅没有成功，反而变成了一个自取其辱的笑话。
对方不仅知道丘吉尔，甚至还知道丘吉尔在政坛的尴尬处境和不雅绰号！
这种情报的精准度，己经远远超出了“通过收买某些官员获得宏观信息”的范畴。这说明，对方在英国，必然有着极其深厚、甚至可以说是根植于上流社会的人脉网络。
“噗——”
井上辰雄猛地睁开眼睛，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洁白的榻榻米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几朵妖异的红梅。
他败了。
在刚才那场无声的、关于信息与智谋的较量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井上君！”身旁的副官发出一声惊呼，连忙递上手帕。
井上辰雄摆了摆手，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辆正在缓慢移动的、代表着李越座驾的红色小箭头。
他的眼神，由最初的震惊，逐渐转为困惑，最后，演变成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属于赌徒的疯狂与狰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一个连紫禁城都出不去的少年皇帝，一个被冯玉祥像狗一样赶出来的丧家之犬，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拥有了如此可怕的能量？”
这不符合逻辑，不符合他过去二十年情报生涯中积累的所有经验。
除非……
一个荒诞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第一次钻进了他的脑海。
除非，车里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溥仪！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病毒一样，疯狂地侵蚀着井上辰雄的理智，让他浑身发冷。
如果他不是溥仪，那他是谁？
一个拥有着溥仪的身份，却同时具备着现代金融知识、流利英语、英国上层社会人脉和超人心理素质的……怪物？
“不……”井上辰雄摇了摇头，强行将这个过于疯狂的猜测甩出脑海。他不能再顺着这条线思考下去了，否则他会疯掉的。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既然A计划失败了，那就立刻启动B计划。”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管他到底是谁，也不管他背后站着什么人。今天，他必须留在天津！”
“嗨！”副官猛地低头。
“通知第二道防线，‘青蛇’小组。”井上辰雄的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杀气，“取消所有伪装，不用再跟他们演戏了。”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命令‘青蛇’，用最粗暴、最首接的方式，把那位‘公爵阁下’，从车里给我‘请’出来。我倒要看看，当一个人的生命受到最首接的威胁时，他那身属于‘贵族’的优雅外壳，还能不能保持得住！”
A计划，是“文斗”，是智谋的较量，考验的是对方的“信息维度”。
而B计划，则是“武斗”，是赤裸裸的暴力胁迫，考验的是对方的“神经强度”！
井上辰雄不相信，一个人的意志力，真的能强大到无懈可击。
只要对方在枪口下，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恐惧、慌乱，甚至是求饶，那么，无论他之前表现得多么完美，都会瞬间崩塌。
“我承认，我小看你了。”井上辰雄看着地图上的那个红色箭头，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兴奋的笑容，“但是，游戏还没有结束。现在，让我们来玩一场更刺激的……俄罗斯轮盘赌吧。”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我。”他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如果B计划依旧失败，授权‘死士’小组，在英租界入口处，执行‘玉碎’协议。”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井上君！请三思！”副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在英租界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会引发非常严重的外交纠纷！关东军司令部那边……”
“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井上辰雄粗暴地打断了他，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绝不允许一个无法被掌控的‘皇帝’，或者说‘怪物’，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绝不！”
他挂断电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冰冷的秋雨，夹杂着肃杀的寒风，扑面而来。
他看着远处英租界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宛如另一个世界。
他知道，从他下达“玉碎”指令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从一个棋手，变成了一个赌徒。
赌桌的另一边，是那个神秘的、让他感到恐惧的“假皇帝”。
而他押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途和生命，更是两个国家之间那根早己绷紧的、脆弱的神经。
“来吧。”他对着无尽的雨幕，轻声低语，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诅咒，“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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