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港的码头,永远是一锅煮沸了的、混杂着各种味道的浓汤。
咸腥的海风,吹拂着煤炭的粉尘、鱼虾的腥气、机器的油污味,还有来自五湖西海的人们身上那股子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粗粝而充满生命力的味道。
“启航”号客轮的巨大烟囱,正喷吐着浓黑的烟雾,像一头即将远征的钢铁巨兽。汽笛被拉响,发出沉闷而悠长的轰鸣,催促着离别与启程。码头上人声鼎沸,搬运工的号子声,小贩的叫卖声,家属们的哭喊与叮嘱,交织成一曲嘈杂的离别交响乐。
在这片混乱的背景板下,一场无声的战争,正进行到最高潮。
井上辰雄站在码头二楼一间茶室的窗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俯瞰着下方的一切。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没能完全拭去的血迹。刚才在临时指挥部,当他得知“青蛇”小组任务失败,并且对方是乘坐着挂有英国米字旗的劳斯莱斯、在皇家卫队的护送下,大摇大摆地来到码头时,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了。
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体无完肤。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布局,所有的预判,在对方面前,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对方仿佛一个来自高维度的棋手,不仅看穿了他所有的棋路,甚至连他下一步要落在哪里,都提前计算得清清楚楚。
但他不甘心。
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这个把他耍得团团转的“溥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他来了。他要用自己的眼睛,给这场荒诞的“猫鼠游戏”,画上一个句号。
很快,他就在下方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越正被庄士敦和几名英国卫兵护卫着,走向登船的舷梯。他依旧穿着那身昂贵的西装,但外面披上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以抵御码头的海风。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少年溥仪的怯懦与不安,微微低着头,仿佛对周围嘈杂的环境感到恐惧。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
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可怜又可悲的末代皇帝。
井上辰雄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就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将他和他一手建立的、足以让整个华北地区闻风丧胆的“守望者”情报网,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这不合逻辑!这不科学!
他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子,死死地锁定着李越,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就在这时,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正准备踏上舷梯的李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隔着遥遥的人海,与二楼窗边的井上辰雄,西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码头上所有的嘈杂,所有的喧嚣,都在瞬间褪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两个人的对视。
李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的、属于溥仪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有些躲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但井上辰雄却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怯懦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宛如万年寒冰般的戏谑与嘲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那是一个顶级掠食者,在享用完大餐后,看着另一只不知死活、还想上来分一杯羹的鬣狗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不屑,以及一丝……淡淡的“你辛苦了”的黑色幽默。
井上辰雄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几乎要爆裂开来。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就在井上辰雄即将被这道目光压垮的时候,李越做出了一个动作。
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让井上辰雄永生难忘的动作。
只见他那只垂在身侧的、戴着白色丝质手套的右手,不经意地抬起,对着井上辰雄的方向,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个圆圈。
一个标准的“零”。
在金融领域,这个手势,根据场合的不同,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它只代表一个意思——
**“归零。”**
你的所有努力,归零。
你的所有计划,归零。
你的存在,对我而言,价值为零。
这是一个最彻底、最不屑、最居高临下的……蔑视。
做完这个动作,李越甚至还对着井上辰雄,非常“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新世界的舷梯。
“噗——”
井上辰雄再也支撑不住,又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次,他喷在了明亮的玻璃窗上。鲜红的血液,顺着玻璃缓缓滑下,在他的视野里,拉出了一道道扭曲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透过这片血色,他看着那艘名为“启航”号的客轮,缓缓地离开码头,消失在茫茫的雾气之中。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失控的棋子”。
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来自未知维度的……恶魔。
而他,这个曾经自诩为“猎人”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只是这个恶魔手中的一个……聊以解闷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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