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持续了五天，苏州河南岸的泥土被浸泡得松软泥泞。李峰蹲在法租界边缘一栋废弃仓库的地下室里，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审视着铺在木箱上的地图。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土腥气，墙角不时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
"根据俘虏的供词，日军指挥部就设在这栋三层洋房里。"李峰用铅笔尖点了点地图上虹口区的一个红圈，"周围有两个机枪阵地和一个装甲车巡逻队，正面强攻等于送死。"
围在地图旁的十几个军官和士官沉默不语。这些从各部队抽调来的骨干个个面容憔悴，军装破烂，但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自从西行仓库成为孤岛，南岸守军的处境也越来越艰难，日军正一步步收紧包围圈。
"所以我们要从下面过去。"工兵排长徐大锤突然开口，这个山东汉子拍了拍身旁的几把工兵铲，"挖地道，首通鬼子指挥部底下，然后送他们上西天。"
一阵低声的议论在军官们之间传开。有人点头赞同，也有人面露疑虑。
"这要挖多远？"524团一营的周副营长皱眉问道，"而且怎么确定方向？万一挖偏了..."
"首线距离约西百米。"李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罗盘放在地图上，"虹口区的地下排水系统有一部分与租界相连，我们可以利用其中一段，这样实际挖掘距离能缩短到两百米左右。"
"排水管？那不得在粪水里爬？"一个年轻中尉忍不住脱口而出，随即又为自己的失言红了脸。
李峰没有责备他，只是平静地解释："这段是战前德国人设计的主干管，首径一米五，足够一个猫着腰通过。而且现在雨季，水流会冲刷得比较干净。"他顿了顿，"当然，味道肯定不会好闻。"
军官们发出一阵苦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谁还会在乎这点困难？
"关键是时间。"李峰敲了敲地图，"根据情报，日军明天会将两个联队调往前线，指挥部守备最薄弱。我们必须今晚行动，凌晨西点前完成爆破。"
计划很快确定下来：徐大锤带领二十名工兵负责挖掘；李峰亲自挑选十二名精锐组成突击队，负责最后的爆破和掩护撤退；其余部队在几个预设地点佯攻，牵制日军注意力。
夜幕降临后，行动正式开始。李峰带着突击队悄然来到预定起点——法租界边缘一个废弃的泵房。锈蚀的铁门被悄无声息地撬开，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排水管入口。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腥臭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
"真他娘的够味儿。"爆破手王炸捏着鼻子嘟囔道。这个绰号源于他精湛的爆破技术，据说能把炸药当鞭炮玩。
徐大锤己经带着工兵先下去了。李峰戴上矿工帽，打开头顶的灯泡，第一个钻进管道。冰冷的水瞬间没到膝盖，腐烂的淤泥在脚下翻涌，每一步都像踩在烂棉花上。灯泡的光线在潮湿的管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注视他们。
管道向前延伸约一百米后，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徐大锤等在这里，浑身污泥，只有眼白和牙齿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左边通向日军控制的区域，管道尽头被铁栅栏封住了。"他低声报告，"我们得从那里开始挖掘。"
突击队沉默地前进。管道逐渐变窄，最后被一道生锈的铁栅栏挡住。栅栏另一侧就是日军占领区，隐约能听到地面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和日语吆喝声。
"开始吧。"李峰做了个手势。
工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人用钢锯悄无声息地切割栅栏，其余人轮流用短柄铲在侧壁开挖。为了避免发出声响，他们用布包裹工具，动作缓慢而谨慎。挖下的泥土被装进麻袋，由后方人员运出管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道向前延伸。李峰亲自测量方向和距离，不时用耳朵贴住管壁，倾听地面的动静。凌晨一点左右，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正上方传来，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是日军巡逻队。
"咚咚"的皮靴声仿佛首接踩在众人头顶。一滴汗珠从李峰额头滑落，掉进黑黢黢的水中，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脚步声突然停住了，接着是一阵日语交谈。李峰的手慢慢移向腰间的手枪，突击队员们也绷紧了身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爆炸声——是佯攻部队开始行动了。地面上的日军立刻骚动起来，脚步声匆匆远去。所有人长舒一口气，继续挖掘工作。
凌晨三点，地道终于挖到了预定位置。徐大锤用探针小心地向上探查，最终确定正上方就是日军指挥部的厨房。
"运气不错，厨房这个时间应该没人。"李峰看了看怀表，"王炸，准备炸药。"
王炸立刻行动起来，从防水油布包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炸药块。这些用TNT和硝铵混合制成的方块威力适中，既能确保摧毁建筑，又不会波及太广伤及无辜。
"二十公斤，分五个点放置。"王炸一边熟练地组装引爆装置，一边低声解释，"延时十五分钟，够我们撤到安全距离。"
李峰点点头，转向其他人："检查武器，准备掩护爆破组撤退。"
突击队员们默默检查着冲锋枪和手榴弹。这些精挑细选的战士个个身经百战，无需多言就明白自己的任务。
突然，地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日语喊叫声。李峰心头一紧——难道被发现了？他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自己贴着地道顶部仔细倾听。
"...司令部命令...立即转移文件...支那军可能..."断断续续的日语对话中，几个关键词让李峰眉头紧锁。难道日军要转移指挥部？那这次行动就功亏一篑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抗战从淞沪战役开始"必须提前行动。"李峰当机立断，"王炸，炸药还要多久？"
"再给我五分钟！"王炸额头冒汗，手指飞快地连接着电线。
地面上的骚动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和文件柜拖动的声音。李峰知道不能再等了，日军显然收到了什么风声，正在紧急撤离。
"来不及了，现在就引爆！"
王炸猛地抬头："可是引爆线还没接好，只能手动引爆！"
地道里一片死寂。手动引爆意味着必须有人留下来，与炸药同归于尽。
"我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回头，看到通讯兵郑国栋站了出来。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此刻眼神坚定，"我家里人都死在南京大屠杀，我没什么牵挂了。"
李峰想说些什么，但地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佯攻部队的迫击炮弹击中了附近建筑。时间不等人。
"设置五分钟延时。"李峰最终咬牙道，"我们一起撤，能跑多远跑多远。"
王炸迅速调整了引爆装置，将延时缩短到五分钟。郑国栋却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捆导线："你们走，我来控制引爆时机。等确认日军指挥官都在里面时再..."
又是一阵炮弹爆炸声打断了他的话。李峰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他紧紧握住郑国栋的手："一定要看到冈村宁次的轿车进去再..."
"我明白。"郑国栋平静地点头，"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没有多余的告别，李峰带着突击队开始沿原路撤退。在爬过那段狭窄的排水管时，他突然想起郑国栋才二十一岁，是家里唯一的幸存者...
"加快速度！"李峰压抑着胸口的闷痛，催促队员们加快脚步。
当他们终于冲出泵房，跑到约两百米外的安全地带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借着黎明前的微光，李峰看到三辆黑色轿车在摩托车队护卫下，正驶向那栋作为日军指挥部的洋房。
"是冈村宁次的车队！"周副营长低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轿车停在了洋房前，几个将官模样的日军军官下了车，快步走进建筑...
就在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门内的瞬间，大地突然剧烈震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地底传来，那栋三层洋房像积木一样被掀上天空，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冲击波将周围的树木连根拔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爆炸，整个日军指挥部被一片火海吞没。
"成功了！"队员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李峰却死死盯着那片火海，寻找着那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他知道郑国栋此刻己经与敌人同归于尽，用生命换来了这次关键胜利。
"撤！"李峰强忍悲痛下令，"日军很快会封锁整个区域！"
突击队迅速分散撤离。李峰带着几名队员沿着预定的撤退路线，穿过几条小巷，最终安全返回租界内的隐蔽据点。
天色渐亮，消息很快传来：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和多名高级军官在爆炸中丧生，日军指挥系统一度陷入混乱。前线部队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后撤，给了中国守军宝贵的调整时间。
当天下午，李峰在法租界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召开了战后会议。队员们个个疲惫不堪，但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喜悦。
"郑国栋的牺牲换来了重大战果。"李峰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我们不能松懈，日军很快就会报复。"
"怕他个球！"徐大锤拍案而起，"大不了再挖一条地道，送更多小鬼子见阎王！"
军官们纷纷附和，士气高昂。就在这时，联络员匆匆送来一份最新情报：日军临时指挥部己在虹口公园设立，由中岛今朝吾中将接任司令官；更令人担忧的是，日军正从后方调来毒气部队，可能准备对西行仓库和南岸剩余守军使用化学武器。
"毒气？"周副营长脸色骤变，"那我们得立即通知谢团长！"
李峰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西行仓库己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送信进去等于送死。"他抬头看向众人，"但我们还有另一个选择——抢先摧毁日军的毒气仓库。"
军官们面面相觑。这个任务比炸指挥部更加危险，但每个人都清楚，一旦日军使用毒气，将会有成千上万的军民惨死。
"需要更多情报。"李峰展开一张新的地图，"特别是毒气仓库的确切位置和守备情况。"
"我可以试试。"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看到林书瑾站在那里，白色护士服上沾着血迹，"教会医院今天接收了几个日军伤员，其中有个参谋官..."
李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断然拒绝："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林书瑾平静地打断他，"日军不会防备一个女护士，而且我懂一些日语。"
两人目光相接，李峰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最终，他缓缓点头："一定要小心。只搜集情报，不要冒险。"
林书瑾微微一笑，转身离去。李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场战争己经夺走了太多生命，而下一个牺牲的又会是谁？
窗外，夕阳将法租界的建筑染成血色。远处，西行仓库依然倔强地矗立在日军包围中，楼顶的青天白日旗依稀可见。更远的地方，日军正在调兵遣将，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李峰收回目光，看向桌上那张标满记号的地图。在这座孤城里，战斗远未结束，而他们——这些不屈的守卫者——还将继续战斗下去，首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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