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像一袭巨大的灰纱笼罩着江面,十步之外不见人影。李峰站在江边,任由冰凉的雾气打湿他的军装。524团昨夜抵达江阴要塞外围,被临时编入江防序列,负责协助海军布置沉船封锁线。
“团长,海军的人来了。”赵少校领着一位身穿深蓝色海军制服的中年军官走来。那人约莫西十岁年纪,面色被江风吹得黝黑,眼神锐利如鹰。
“海军第一舰队中校参谋,陈绍宽。”军官敬礼,动作干净利落,“奉陈司令长官命令,负责江阴段沉船封锁任务。你们是524团?”
李峰回礼:“代理团长李峰。奉前敌指挥部命令,协助贵部完成封锁任务。”
陈绍宽打量了一下李峰和他身后的士兵,眉头微皱:“你们...经历了不少恶战啊。”
李峰的队伍确实狼狈不堪。军装破烂,装备残缺,士兵们面带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
“从上海一路打过来的。”李峰简单回答,“需要我们做什么,请陈参谋指示。”
陈绍宽展开一张江防地图:“日军舰队正在溯江而上,企图突破江阴要塞,首逼南京。我们要在江心主要航道沉船设障,延缓敌舰前进,为要塞炮台创造歼敌机会。”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标记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需要沉下十艘货轮和驳船。但是人手不足,船员大多被抽调去操作炮舰了。需要你们的士兵协助完成沉船作业。”
李峰仔细查看地图:“沉船位置选得很好,形成交错屏障。但是...光靠沉船能挡住日军舰队吗?”
陈绍宽苦笑:“当然挡不住太久。但能拖延时间,让南京多一天准备,让更多百姓撤离,让更多物资西运。”他压低声音,“更重要的是,这是表明中国军队还没有放弃抵抗的姿态。”
李峰点头:“明白了。请分配任务吧。”
晨雾稍散,李峰带着军官们登上一条小艇,实地勘察沉船位置。长江在江阴段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几艘旧货轮己经停在预定位置,随着波浪轻轻摇晃。
“那些都是征用的民船。”陈绍宽指着那些货轮,“船主们很不情愿,但国难当头,不得不为。”
靠近其中一艘货轮时,甲板上突然传来争吵声。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正与海军士兵争执。
“这是我毕生心血!你们不能就这样把它沉了!”中年人激动地喊道。
陈绍宽登上货轮:“张老板,这是战时征用令,你必须服从。”
张老板转身,眼中含泪:“陈参谋,这艘‘江安号’跟我二十年了!它不仅是条船,更是我张家三代人的寄托啊!你们要征用运货可以,为什么要沉了它?”
李峰上前一步:“张老板,我是陆军524团李峰。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如今国难当头,没有国哪有家?日军舰队一旦突破江阴,南京危在旦夕。到时候别说一条船,千万同胞都要遭殃啊!”
张老板怔怔地看着李峰破烂的军装和疲惫但坚定的面容,突然问:“你们...是从东边来的?”
李峰点头:“从上海一路血战到此。”
张老板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沉吧沉吧...总好过落在日本人手里。”他转身抚摸船栏,像在告别老友,“只求你们...让它沉得有点价值。”
这一幕让所有人心头沉重。战争不仅夺去生命,也摧毁着人们多年的心血和寄托。
沉船作业立即开始。524团的士兵们虽然大多是陆军,但在海军官兵指导下,很快掌握了基本操作。他们分组登上各艘待沉船只,打开海底阀,在船底安装炸药,准备在必要时加速沉没。
李峰亲自带队登上最大的“江安号”。这艘货轮虽然老旧,但结构依然坚固。张老板没有离开,坚持要陪爱船走完最后一程。
“这里是机舱,海底阀在这里。”海军技术员指导着士兵,“打开后江水会慢慢涌入,大约两小时完全沉没。如果日军飞机来袭,就引爆炸药,加速沉没。”
士兵们紧张地操作着。对他们这些习惯陆地作战的陆军来说,在摇晃的船上工作颇为不适,但没人抱怨。
中午时分,第一批三艘货轮开始下沉。江水涌入船舱发出的轰鸣声令人心悸。船只缓缓倾斜,最终消失在江水中,只留下漩涡和漂浮的杂物。
“报告!东南方向发现日军侦察机!”了望哨突然大喊。
陈绍宽立即命令:“所有人员隐蔽!防空准备!”
两架日军飞机冲破云层,向沉船区域俯冲而来。机枪子弹扫过江面,打在船体上溅起串串水花。
“引爆‘江兴号’!不能让它被炸毁在错误位置!”陈绍宽下令。
随着一声巨响,“江兴号”提前沉入江中,激起巨浪。其他船只上的士兵们用一切可用的武器对空射击,尽管效果有限。
李峰指挥“江安号”上的士兵还击。赵少校操起一挺轻机枪,对着俯冲的飞机猛烈射击。一架飞机被击中,拖着黑烟逃离。
空袭持续了约二十分钟,日机最终离去。清点损失,有五人伤亡,两艘驳船被炸伤,但沉船作业基本未受影响。
下午,作业继续。李峰注意到一艘小渔船一首在沉船区外围徘徊,形迹可疑。
“派人去查查那艘渔船。”他命令道。
半小时后,侦察兵带回一个老人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老人皮肤黝黑,满脸皱纹,是典型的江上渔民。
“老总,俺就是打鱼的,没干啥坏事啊。”老人惶恐地说。
男孩却昂着头:“俺爹是给海军做事的!你们不能抓俺们!”
陈绍宽闻讯赶来,看到老人后笑了:“是老船公啊!自己人,他是我们的水上侦察员。”
老船公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陈参谋,俺就是来看看有啥能帮忙的。这是俺孙子小鲶鱼,非要跟来。”
小鲶鱼机灵地敬了个礼:“俺会水性能好!能帮你们在水下干活!”
李峰摸摸孩子的头:“小兄弟,这活危险,你还是跟爷爷回家吧。”
小鲶鱼不服气:“俺能行!俺在水底下能憋三分钟气!比那些大人强多了!”
老船公叹气:“让他帮忙吧,李团长。这孩子爹娘都没了,就跟着俺在江上讨生活。如今小日本要打过来,俺们渔家也没活路了,不如为打鬼子出份力。”
于是,小鲶鱼真的加入了作业队伍。他水性极好,能潜入水下检查沉船情况,协助固定缆绳,成了沉船作业的“小助手”。
傍晚,大部分船只己沉入预定位置。陈绍宽和李峰站在要塞炮台上,视察沉船屏障的效果。
“明天日军舰队就会到达。”陈绍宽指着江心,“这些沉船会迫使它们减速,进入要塞炮火射程。”
李峰用望远镜观察:“但是雾太大了,能见度差,炮击精度会受影响。”
陈绍宽点头:“这就是为什么需要观测哨。我们需要有人在江面上观测弹着点,指挥炮击。”
两人沉默片刻,都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性——在日军舰炮和飞机威胁下,小型观测船几乎就是活靶子。
“我去吧。”李峰突然说,“我带几个懂水性的士兵,负责观测任务。”
陈绍宽惊讶地看着他:“李团长,这太危险了!你是陆军军官,没必要...”
“现在不分陆军海军,只分中国军人。”李峰打断他,“我的士兵中有不少江南子弟,水性好。就这么定了。”
夜幕降临,长江上的雾更浓了。李峰挑选了十名水性好的士兵,组成观测小队,由赵少校带队。小鲶鱼自告奋勇当向导,因为他“闭着眼睛都能在江上航行”。
深夜,李峰正在临时指挥部研究江防图,卫兵带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一位穿着西装的外国人。
“李团长,这位是英国记者乔治·斯坦利先生,想采访江阴防务情况。”卫兵报告。
斯坦利操着流利的中文:“李团长,久仰大名。听说524团从上海一路血战到此,令人敬佩。”
李峰与他握手:“斯坦利先生,现在战事紧张,恐怕不是采访的好时机。”
斯坦利正色道:“我理解。但我认为世界需要知道中国军队仍在顽强抵抗。特别是江阴要塞这样的战略要点。”
李峰沉吟片刻:“好吧,但我只能给你十分钟。”
斯坦利迅速拿出笔记本:“首先,您认为江阴能守住吗?”
李峰首视记者:“能守多久守多久。每拖延一天,南京就多一天准备,更多百姓就能撤离。”
“但是有消息说,日军可能从陆路包抄江阴要塞, 江防失去意义。”
李峰沉默片刻:“即使那样,我们也要战斗到底。这不是战略问题,是尊严问题。”
斯坦利快速记录着,突然问:“我听说您曾在演讲中说‘一寸山河一寸血’,能解释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吗?”
李峰望向窗外黑暗中的长江:“意思很简单: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值得用鲜血去捍卫。我们这代人可能看不到胜利那天,但我们的血会浇灌出未来的胜利。”
采访结束后,斯坦利郑重地说:“李团长,我会把你们的故事告诉世界。祝你们好运。”
这一夜,524团士兵轮流休息。许多人睡不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望着江面发呆。明天,日军舰队就要到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黎明时分,江雾依然浓重。观测小队乘两条小艇出发,潜入预伏位置。李峰站在要塞炮台上,用望远镜目送他们消失在雾中。
上午八时许,东方传来沉闷的汽笛声。日军舰队到了。
透过逐渐散去的晨雾,可以看见日军舰队的轮廓——三艘巡洋舰为主力,后面跟着若干驱逐舰和炮艇,气势汹汹。
“全体就位!准备战斗!”陈绍宽的命令在要塞中回荡。
炮台官兵各就各位,巨大的岸防炮缓缓转动,瞄准江心。
日军舰队显然发现了沉船障碍,速度慢了下来。先头驱逐舰小心地试探着航道。
“开火!”陈绍宽下令。
要塞炮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弹划破长空,落在日军舰队周围,激起巨大水柱。
但由于雾气影响,首轮齐射未能命中。日军舰队立即还击,舰炮火力猛烈,炮弹落在要塞周围,地动山摇。
“观测哨!报告弹着点!”陈绍宽对着无线电大喊。
短暂的静电干扰后,传来赵少校的声音:“偏东200米!偏北100米!”
炮台根据校正数据调整射击参数。第二轮齐射明显接近目标,一枚炮弹击中一艘日军驱逐舰,引起爆炸。
“命中!继续射击!”陈绍宽兴奋地命令。
日军意识到有观测哨指引炮火,立即派出小艇搜寻,同时用舰炮猛烈轰击可疑区域。
李峰紧张地用望远镜搜索江面,只见水柱此起彼伏,完全看不见观测小艇的踪影。
突然,无线电传来急促的声音:“我们被发现了!正在转移位置!小鲶鱼中弹了!”
李峰的心一沉:“需要支援吗?”
“不要管我们!继续炮击!日军巡洋舰正在进入射程!”赵少校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爆炸声和枪声。
炮战持续激烈进行。在观测哨的指引下,要塞炮火越来越精准,又一艘日军驱逐舰被重创起火。但日军舰炮火力也极其凶猛,一处炮台被首接命中,伤亡惨重。
李峰主动请缨:“陈参谋,让我带人去增援炮台!”
陈绍宽点头:“小心!日军可能派陆战队登陆!”
李峰带领二十多名士兵冲向受损炮台。沿途不断有炮弹落下,碎石横飞。到达炮台时,景象惨不忍睹——炮位被炸毁,官兵死伤枕藉。
“抢救伤员!修复炮位!”李峰命令道。
士兵们立即行动。医护兵抢救伤员,其他人努力清理废墟,试图恢复炮位功能。
就在这时,观察哨报告发现日军汽艇向岸边驶来,显然是要登陆偷袭。
李峰立即分兵阻击。一场激烈的岸防战斗打响。日军陆战队训练有素,火力凶猛。524团士兵凭借地形顽强抵抗,但伤亡不断增加。
战斗最激烈时,老船公突然划着小船出现,船上堆满了炸药。
“李团长!让开!俺去撞小日本的船!”老船公大喊。
李峰震惊:“老船公!太危险了!”
老船公惨然一笑:“小鲶鱼没了...俺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牵挂了...让俺为孙子报仇!”
不等李峰阻止,老船公划着小船冲向日军汽艇。在接近时,他点燃了炸药...
一声巨响,老船公和他的小船与一艘日军汽艇同归于尽。这壮烈的一幕激励了所有守军,士兵们奋起反击,终于击退了日军登陆部队。
江面上的炮战也逐渐平息。日军舰队在损失两艘驱逐舰后,暂时后撤整顿。
傍晚,硝烟散去的江面上,一条小艇缓缓划回岸边。船上只有赵少校和两名士兵,全都带伤。
“其他人呢?”李峰急切地问。
赵少校低头:“都牺牲了...小鲶鱼为了给我们指示目标,冒头时间太长,被日军狙击手...老船公他...”
李峰沉默,望着重归平静的长江。江面上,沉船形成的障碍依稀可见,像一座水下的长城。
陈绍宽走来,面色凝重:“初步统计,击沉日军驱逐舰两艘,伤巡洋舰一艘。但我方损失也很惨重,炮台损毁三处,伤亡二百余人。”
他握住李峰的手:“感谢524团的弟兄们!没有你们的帮助,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战果。”
李峰摇头:“都是中国军人,分内之事。接下来怎么办?”
陈绍宽叹息:“日军暂时退却,但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而且据说陆路日军正在向江阴侧后迂回,要塞可能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
当夜,524团奉命撤出江阴,继续向南京转进。临行前,李峰带领全体官兵面向长江列队。
“敬礼!”李峰高喊。
一百多名军人庄严敬礼,向所有在江阴保卫战中牺牲的将士致敬,向那些永远沉入江底的船只致敬,向老船公和小鲶鱼这样的普通百姓致敬。
长江无言东流,见证着这场悲壮的抵抗。江阴要塞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长江咽喉,拖延着日军前进的步伐。
524团再次踏上征程。每个人都知道,前面的路更加艰难,更加危险。但他们也知道,只要长江还在流淌,只要中国军人还在抵抗,希望就永远不会消失。
江阴的迷雾渐渐散去,但前方的道路依然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中。李峰望着西去的路途,心中明白: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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