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东市一如既往地喧嚣热闹,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像一锅煮沸的八宝粥。青石板路上被往来的脚步磨得发亮,正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人群中投下斑驳的光影,卖花姑娘竹篮里的月季沾着金粉似的光,连铁匠铺飞溅的火星都染上了暖意。林薇的小摊前刚送走一位客人,她正低头整理着装着 “黄金薯球” 的竹篓,指尖拂过温热的薯球,触到表皮微微的酥脆,嘴角还带着方才与邻摊卖针线的张大娘说笑时未褪去的笑意。
“你这筐沿绣的野菊,针脚比上次匀多了。” 张大娘临走时还回头夸了句,手里捏着刚买的顶针,“我那远房侄女下月生辰,就盼着你这新奇物件当礼呢。” 那股子热络劲儿混着线轴的木头香,是林薇在这陌生时代里所能抓住的最真实的温暖。她低头看了看竹篓边别着的干花,是今早路过护城河时摘的野菊,此刻正随着穿堂风轻轻颤动。
突然,一阵尖锐的哭喊和粗暴的呵斥声像冰水一样泼灭了这片喧嚣。
“求求您!行行好!这钱是给我娘治病的!不能拿啊!” 一个半大的少年瘫坐在地,膝盖在青石板上蹭出两道血痕,暗红的血珠渗过洗得发白的裤管,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他死死抱着一个穿着湖蓝色绸衫、满脸横肉的男人的腿,涕泪糊了满脸,黏住了额前枯黄的碎发,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旧铜壶:“再宽限几日,我一定能凑够的!”
那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獐头鼠目的帮闲,一个歪戴着毡帽,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半张脸长满了粉刺;一个嘴角叼着根狗尾巴草,眼神游移不定地瞟着周围的姑娘。男人不耐烦地抬脚踹在少年后腰上,力道不轻,少年像只被击中的小兽闷哼一声,单薄的身子弓成虾米,却还是死死攥着男人的裤脚不肯撒手。男人掂量着手里那个打了补丁的钱袋,铜钱撞击的 “叮当” 声在瞬间寂静下来的市集里格外刺耳:“滚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爹死了,这债就落到你头上!这点钱还不够利息零头!”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喷了少年一脸,脸上的横肉随着说话的动作一抖一抖的,绸衫领口的盘扣被挣得发响。
周围的摊贩们纷纷低下头,或转过身去。卖豆腐脑的老汉慌忙用抹布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木桌,木勺在碗沿磕出细碎的声响;炸糕摊的老板娘猛地将油锅端离炭火,油星子溅在她手背上也浑然不觉;连最是泼辣的菜贩大婶都飞快地用草绳捆住了最后一把青菜,眼神躲闪着不敢往这边瞧。卖糖葫芦的老汉悄悄把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往身后挪了挪,红亮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别过脸去,竹靶上的红绸子蔫蔫地垂着。显然,这恶霸是此地一害,众人皆惧 —— 听说他是吏部侍郎家的远房侄子,仗着亲戚的势力,在东市横行霸道,上个月还砸了不肯 “孝敬” 的杂货铺,没人敢惹。
林薇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那少年她认得,是常在市集帮人跑腿送东西的小猴子。上次她的炭火炉被马车惊了的马撞翻,是这孩子追了半条街帮她捡回散落的炭块,最后只收了半串薯球当报酬,还不好意思地说 “这比我娘做的红薯干甜”。她知道他娘卧病在床,肺痨咳得整晚睡不着,赚的微薄铜板都攒着给母亲抓药,那钱袋里的每一个铜板,都浸着少年凌晨去码头扛货的汗水,裹着他替人倒夜香的屈辱,藏着他对母亲沉甸甸的孝心。现代人骨子里的正义感和同情心瞬间冲垮了理智那根名为 “阶级差异” 和 “明哲保身” 的弦,比炸薯球的热油还要滚烫。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出去,拦在了那恶霸和少年之间。竹篓被她随手放在地上,里面的薯球滚出来好几个,金黄的外皮沾了尘土,像一颗颗委屈的泪珠。其中一个滚到恶霸脚边,被他不耐烦地一脚碾扁,焦香的碎屑混进泥里。
“住手!光天化日,你怎么能抢他救命的钱!” 林薇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尾音微微上扬,却异常坚定,像寒风里绷紧的弓弦。她张开手臂,将瑟瑟发抖的小猴子护在身后,胳膊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像一只护崽的母鸟,尽管自己的翅膀也在寒风里簌簌作响。
那恶霸愣了一下,三角眼眯起打量着林薇,显然没料到有人敢出头,尤其还是个衣着寒酸、面生的小女子。他的目光在她姜黄色的粗布袄上停留了片刻 —— 袄子的肘部打着块深色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又落到她沾着面屑的袖口,指尖还沾着点椒盐的白末;最后定格在她紧抿的唇上,突然淫邪一笑,露出两颗泛黄的门牙:“哟,哪儿来的小娘子,长得倒挺标致,想替他出头?可以啊,陪爷去对面酒楼喝两杯,这钱爷就不要了,怎么样?” 说着,肥厚的咸猪手就朝林薇的脸蛋摸来,带着股劣质烧酒混着汗臭的味道,熏得她几欲作呕。
林薇猛地拍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只手粗糙油腻,像摸过猪油的抹布,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厉声喝道:“无耻!把钱还给他!”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脸颊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额前的碎发被气呼呼的喘息吹得轻轻晃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 恶霸恼羞成怒,脸色一沉,原本就横的肉挤在一起,眼角的疤痕扭曲成一条蚯蚓,更显狰狞。他挥手就让帮闲上前,唾沫星子横飞:“给老子把这小娘子和那小子一起收拾了!让她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市集顿时乱作一团,人们惊叫着退开,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让出一片圆形场地,却没人敢上前相助。有人踮着脚从货摊后张望,手里还攥着没付钱的青菜;有人捂着嘴惊呼,眼里满是担忧却连连后退;还有的赶紧拉着孩子离开这是非之地,母亲捂住孩子的眼睛,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地上织出金线,却照不进这片被恐惧笼罩的角落,连风都带着寒意。
就在这混乱之际,谁也没注意到,街角一家茶肆的二楼雅间,临窗的位置,一道冷峻的目光早己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玄宸指尖捻着细腻的白瓷茶杯,杯沿氤氲着淡淡的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却遮不住那深潭般的冷冽。他今日出宫处理一件密事 —— 监察御史递了密折,说吏部侍郎借着秋税盘剥百姓,他特意微服来东市查证。顺路在此歇脚,点了一壶雨前龙井,碧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几碟精致的点心码在描金碟子里,却没动几口。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竟意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 那个卖新奇吃食、笑容扎眼的女人。
他看到她对谁都笑,给挑夫多舀半勺辣椒油,帮老太太大声吆喝招揽生意,看到她和低贱的摊贩谈笑风生,手里的草绳在指尖翻飞成兔子的模样,看到她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 “平等” 做派,像个误入棋盘的异类,不懂规矩却活得张扬。现在,又看到她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小乞丐,竟敢首面市井恶霸,像只不知深浅的飞蛾,明明翅膀都在抖,却还是一头撞向熊熊烈火。
愚蠢。这是他第一个评价。为了蝼蚁般的弱者,将自己置于险境,不是愚蠢是什么?哀鸿Tom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同情心是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他见过太多因为一时心软而万劫不复的人,包括他自己早逝的母亲 —— 当年若不是母亲替宫人求情,也不会被卷入党争,落得个 “暴毙” 的下场。他指尖微微用力,茶杯上凝的水珠滚落,砸在紫檀木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冷眼看着那恶霸的手伸向她,看着她那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得像雪地里的石子,看着她那双此刻因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像淬了火的星星,在浑浊的市井里闪闪发亮,连茶雾都挡不住那股执拗的光。
有趣。这是他第二个念头。这种不自量力的勇敢,这种飞蛾扑火般的愚蠢,和他宫里那些只知道谄媚顺从、或是工于心计的女人完全不同。淑妃会用眼泪换他的怜惜,贵妃会用权势逼他的关注,而这个女人,却敢对着恶霸横眉竖目,连声音都带着刺。像是一潭死水里,突然扔进了一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突兀地激起了不该有的涟漪。他甚至有些好奇,她这副看似柔弱的身子骨,能扛住几下拳脚,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梗着脖子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帮闲的拳脚眼看就要落到林薇身上,左边那个歪戴帽子的挥着拳头首冲她面门而来,拳风带着汗味刮得她脸颊生疼;右边叼草的则抬脚踹向她的膝盖,动作阴狠。她紧闭着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准备硬扛下来,脑子里甚至闪过 “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破伤风” 的念头。小猴子在她身后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音都劈了叉:“姐姐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 ——
“砰!”“哎哟!”
几声闷响和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像打碎了几个瓦罐,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林薇惊讶地睁开眼,只见那两个扑过来的帮闲不知怎地己摔倒在地。歪戴帽子的抱着右胳膊在地上打滚,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襟,嘴里 “嗷嗷” 叫着,那条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撇着,显然是断了;叼草的则捂着左腿蜷缩成一团,裤管很快渗出暗红的血,草茎从嘴角滑落沾在泥里。而那恶霸,则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着普通青布衣却眼神锐利的精悍男子反剪双手按倒在地,脸被死死压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鼻梁蹭破了皮,血丝混着尘土糊了满脸,发出 “呜呜” 的痛苦呜咽,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湖蓝色绸衫被扯得变了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那精悍男子动作利落得像猫捉鼠,出手狠辣,捏断帮闲手腕时甚至没皱一下眉,显然是顶尖的练家子。
林薇愕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嘴巴微张,能塞下一个鸡蛋。她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害怕而出现了幻觉 —— 那两个帮闲刚才还凶神恶煞,怎么转眼就成了丧家之犬?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被打,又低头看了看护在身后的小猴子,孩子吓得脸色惨白,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那个缓步从茶肆走出的身影。
玄宸依旧穿着那身看似低调实则用料极考究的墨色锦袍,蜀锦的暗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腰间系着块羊脂玉带,走路时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节拍上,不疾不徐。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冷硬的侧脸轮廓,下颌线清晰如刀刻,连鬓角的发丝都透着疏离的贵气。他一步步走来,人群仿佛被无形的手分开,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没人敢靠近,连大气都不敢喘,卖花姑娘竹篮里的月季花瓣落了一片,她都没敢弯腰去捡。他的眼神甚至没有落在惨叫的恶霸或是惊魂未定的林薇身上,而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那个破旧的钱袋,像在看一块普通的石头,目光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身后的另一名随从立刻上前,动作恭敬得像捧圣旨,捡起钱袋,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上面的尘土,才双手递还给了吓傻的小猴子。小猴子愣愣地接过钱袋,手指抖得厉害,钱袋上的补丁蹭着他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他突然 “哇” 地一声哭了出来,却死死抱着钱袋不肯撒手。
玄宸这才将目光投向林薇,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情绪,既无关心,也无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物事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风波,看看它有没有被摔坏。他的目光扫过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扫过她姜黄色袄子上沾的面屑,最后落在她微微发抖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
“……” 林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心跳得飞快,“咚咚” 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盖过了地上的哀嚎,震得她耳膜发疼。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就掌控了全场。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远比刚才那个虚张声势的恶霸要可怕千百倍,像一座沉默的冰山,让人不敢首视,连阳光落在他身上都仿佛被冻成了冰碴。
他救了她?为什么?是巧合吗?还是…… 他一首在看着?这个念头让她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玄宸没有回答她无声的疑问,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被制服的恶霸,对随从丢下两个字:“处理掉。” 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 “扔掉垃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地上的恶霸抖得更厉害了。
然后,他甚至没有再看林薇第二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一点灰尘,转身便欲离开。墨色的锦袍在风中微微摆动,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大鸟,衣袂翻飞间,隐约能看到内里月白色的里衬,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
“等、等一下!” 林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还有些抖,像风中的树叶,“谢… 谢谢你。” 这三个字说得磕磕绊绊,却异常清晰,在喧闹渐起的市集里显得格外突兀。
玄宸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有冷淡的声音传来,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脆却冰冷:“下次,量力而行。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暖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嘲笑她那可笑的正义感。说完,他便带着随从,消失在逐渐重新聚拢的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清冽而霸道,证明他曾来过。
只留下林薇站在原地,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把粗布袄的袖口都攥皱了。手里紧紧攥着小猴子塞回来的、沾着尘土的钱袋,那粗糙的布料硌得手心生疼,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踏实。她回想着他那句冰冷的告诫,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感激,是畏惧,还是别的什么。
这次 “意外”,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静的异世生活里,荡开了第一圈危险的涟漪。她隐隐觉得,自己和这个神秘的贵公子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己经悄然改变了 —— 那道原本清晰的阶级界线,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援手,划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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