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皇城司的侍卫们如临大敌，将沉香亭附近围得铁桶一般，刀出半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生怕再出任何纰漏。那具蜷缩的焦尸无声地躺在草地上，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丑陋烙印，与周围精心打理的花木亭台形成了诡异而骇人的对比。
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清晨草木的清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沈忘忧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具焦炭般的尸体上。她知道，时间紧迫，对手手段狠辣且能量巨大，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关键证据湮灭。
谢无妄负手立于一旁，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锐利如鹰隼，不漏过沈忘忧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变化，同时也将周围环境的一切细节纳入眼中，在脑中飞速构建、推演。皇城司都指挥使赵毅则显得有些焦躁，在几步外来回踱步，皇宫内苑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他压力巨大。
沈忘忧屏住呼吸，手中的银刀和小镊子稳定得不像话，小心翼翼地继续清理尸体的口腔和喉部深处。那暗红色的“荧惑”粉末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意味着死者生前曾吞服或吸入过这种东西。那么，喉管、食管、胃部应该是重点检查区域。
焦化的组织非常脆弱，清理起来极其困难。她额角渗出的汗珠滑落，也顾不上擦，全神贯注。终于，在喉头下方、接近锁骨的位置，她的镊子触碰到了一个不同于周围碳化组织的、略显坚硬的细小物体。
“又有东西！”她低呼一声，动作更加轻柔。
谢无妄立刻上前一步，赵毅也停止了踱步，紧张地望过来。
沈忘忧用镊子和小刀配合，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剥离包裹着那物体的焦黑物质。渐渐地，一枚长约半寸、细如麦秆、通体漆黑却隐隐泛着一种幽冷金属光泽的管状物显露了出来！它的一端似乎较为尖锐，另一端则略显平整，像是被截断的。
“这是……什么？”沈忘忧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放在掌心。这东西材质非金非铁，触手冰凉，竟然在经历了如此高温后依旧保持着完整，没有丝毫变形或熔化的迹象！
谢无妄目光一凝，伸出手：“给我。”
沈忘忧连忙将那黑色细管递过去。谢无妄捏在指间，对着光仔细察看。只见那细管表面并非完全光滑，似乎刻着极细微的、几乎难以用肉眼分辨的螺旋纹路！
“中空的？”谢无妄眼神微动，轻轻摇了摇，里面似乎并无异物。他又尝试用指尖感受那平整的一端，眉头微蹙，“端口异常光滑，不像是自然断裂。”
“中空……细管……藏在喉部……”沈忘忧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大人！这……这像不像是某种……吹箭？或者……用来发射极细小暗器的机括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谁会把这种东西藏在喉咙里？难道死者生前被人用这种方式暗算？但这东西是如何承受住那能将人烧成焦炭的高温的？
谢无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脸色愈发冰寒：“若非这东西材质特殊，能抗高温，便是那火焰……并非寻常之火，对此物无效。”他更倾向于后者，这与他之前关于“离火”的猜测吻合。
“继续查！”谢无妄将黑色细管用一方干净丝帕包好，收入袖中，声音不容置疑，“胃部！重点检查胃部内容物！”
沈忘忧深吸一口气，知道最艰难的部分来了。对一具高度碳化的尸体进行解剖，难度极大，而且极易破坏可能存在的证据。但她没有选择。
她取出特制的、更加小巧坚韧的解剖刀，找准位置，极其小心地切开了那焦黑硬化、如同木炭般的胸腹部组织。没有血液，只有一片焦黑和灰白。内脏大多己萎缩碳化，难以分辨。
她耐着性子，一点点剥离，寻找胃囊的残留。终于，在胸骨剑突下方的位置，她找到了一个同样被烧得缩成一团、硬邦邦的囊状物。
用刀尖轻轻划开，里面是极少量的、同样焦黑粘稠的残留物，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怪味。
沈忘忧屏住呼吸，用镊子仔细拨弄着那些残留物，试图找出任何异常。忽然，她的镊子尖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硬硬的颗粒。
她将其拨弄出来，那是几颗比米粒还要细小的、半透明的结晶颗粒，混杂在焦糊的残留物中，极其不起眼。
“这是……”她将其放在白绢上，又仔细在胃部残留物中翻找，最终又找到了寥寥数颗。
与此同时，她在胃部残留物里，也发现了极其微量的、与喉部相同的暗红色“荧惑”粉末！
“大人，胃里也有‘荧惑’！还有这些……”她将白绢递给谢无妄看，“这些晶体……从未见过。”
谢无妄俯身仔细观察，那些微小的晶体在光线下折射出微弱而奇异的光彩。“能看出是什么吗？”
沈忘忧摇头：“太小了，而且数量太少，无法判断。需要带回刑部用特殊药水浸泡化验才能知晓。但既然出现在胃里，很可能是死者生前服下的东西。”她顿了顿，脸色发白，“结合喉部的那根黑色细管……死者会不会是……被人强迫吞下了某种东西，那东西在他体内……发生了反应，导致了这种……从内而外的诡异燃烧？”
这个推测太过骇人听闻，让她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什么样的东西，能在人体内爆发出如此可怕的高温？
谢无妄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尸体和周围环境，缓缓道：“并非完全从内而外。”
他抬手指着尸体周围那片燃烧过的草地：“你看草叶倒伏的方向和燃烧的痕迹，外围轻微，越靠近尸体越严重。这说明最初的起火点，很可能还是在体外。至少是内外同时爆发。”
他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指捻起一点尸体旁烧焦的泥土，在指尖搓开，又放到鼻下嗅了嗅。
“有猛火油的味道，虽然很淡，几乎被焦糊味掩盖。”他冷声道，“有人在这里泼洒了助燃之物，但用量控制得极好，只为了确保尸体被彻底焚毁，却不引起大火惊动太多人。”
沈忘忧恍然大悟：“所以……是有人先用了某种方法，可能在极短时间内引发了尸体内部的剧烈燃烧，然后又用猛火油在外焚烧，确保万无一失？这……这得多恨这个人啊？”
“不是恨。”谢无妄站起身，眼神冰冷，“是灭口。死者必然掌握了某些至关重要的秘密，对方不惜在皇宫内苑动手，也要让他彻底消失，并且毁掉一切可能存在的证据。”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枚黑色的细管上：“而这东西……或许不是武器，而是一把‘钥匙’。”
“钥匙？”沈忘忧愕然。
“藏在身体里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保存下来……它一定至关重要。”谢无妄语气笃定，“凶手或许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能在那诡异的火焰下保存下来。”
就在这时，前去核查宫内失踪人员的皇城司校尉回来禀报：“启禀侍郎、指挥使，查遍了各宫各司，并未上报有人员失踪。所有内侍、宫女人数皆对得上。”
赵毅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都对得上？那这具尸体是谁？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谢无妄却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并非宫内之人，那便是从外面来的。查近日各宫门出入记录，尤其是夜间，可有异常？”
校尉面露难色：“侍郎明鉴，宫禁森严，但每日进出人员车辆繁杂，采买、运送杂物、官员觐见……记录浩如烟海，逐一核查需要时间。而且……若是有人暗中潜入，或者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途径……”
不为人知的途径？
谢无妄眼神微闪，忽然问道：“琼林苑附近，可有水渠、暗道或者年久失修的宫墙？”
赵毅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水渠是有，但通往宫外之处皆有铁栅封锁。暗道……据末将所知，宫内确有一些前朝遗留的秘道，但多数己被封死或记录在案，由专人看守。至于宫墙……”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琼林苑东南角，靠近东华门方向，有一段宫墙确是前朝旧墙，地势偏低，近年来雨水冲刷，墙根似乎有些松动，但并未上报有破损……”
“带我去看！”谢无妄立刻道。
赵毅不敢怠慢，立刻引着谢无妄和沈忘忧往东南角走去。留下部分人手继续看守现场和处理尸体。
走到那段宫墙下，果然看到墙根处的泥土有些，甚至有些许塌陷的痕迹。几丛茂密的杂草被人为地拨开过，露出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狗洞！那洞口被巧妙地用枯草和断砖遮掩着，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洞口边缘的泥土上，残留着几个模糊的、似乎是爬行时留下的拖擦痕迹！
“这……！”赵毅脸色大变，“竟真有漏洞！守门的侍卫是干什么吃的！”
谢无妄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洞口和周围的痕迹，甚至用手指丈量了一下洞口的大小和深度。
“洞口内部泥土新鲜，痕迹也是新的，就在这一两日内有人通过。”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看来，这就是尸体进来的途径。或许……也是凶手离开的途径。”
他看向赵毅：“赵指挥，立刻派人从此洞出去，查看外部情况，追踪痕迹！封锁消息，暗中查访，勿要打草惊蛇！”
“是！”赵毅额头冒汗，连忙吩咐手下得力干将去办。
沈忘忧看着那个狗洞，又想想那具焦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有人竟然通过这种方式潜入皇宫，然后被残忍地灭口焚尸！这皇宫大内，在看似森严的守卫下，竟然漏洞百出！这背后隐藏的势力，究竟想干什么？
“大人……”她小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谢无妄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那幽深的洞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焦尸被发现的方向，脑中飞速计算着路径和距离。
“凶手对宫内环境极为熟悉，甚至知道这条隐秘的通道。”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他能精准地在此处杀人焚尸，并能迅速脱身，绝非外人所能为。必有内应。”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袖中的那枚黑色细管上。
“而这把‘钥匙’……或许能告诉我们，死者是谁，他为何而来，又为何必须死。”
“回刑部！”谢无妄决断道，“验毒，验晶，弄清这把‘钥匙’的来历！”
一行人匆匆离开琼林苑。梁怀吉早己在外等候，得知发现秘道和可能存在的内应，这位宫内的老人精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表示会立刻秘密禀报官家，并加强宫内巡查。
回到刑部，谢无妄立刻下令全面戒备，所有证物被送入层层把守的验房。
沈忘忧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开始对那几颗微小的晶体和“荧惑”粉末进行化验。她将晶体分别放入不同的药液中浸泡观察，又取了一点“荧惑”粉末，放在银盏中小火灼烧，仔细观察其反应。
另一边，谢无妄则拿着那枚黑色的细管，反复研究。他找来刑部最老练的工匠和兵器匠人辨认，无人识得此物材质。那细微的螺旋纹路也极其古怪，不像是装饰，更像是一种……引导或者锁扣的结构？
时间在紧张的实验中流逝。
忽然，沈忘忧那边发出一声低呼：“大人！有反应了！”
谢无妄立刻走过去。只见浸泡着那微小晶体的其中一盏药液，竟然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并且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磷火般的荧光！
“这是……某种极不稳定的金石提炼物！”沈忘忧声音带着震惊，“遇特定药液会产生剧烈反应，释放巨大能量！如果……如果它在人的胃里，遇到胃液，或者遇到‘荧惑’粉末……”她不敢再说下去。
答案不言而喻！这很可能就是引发体内燃烧的元凶之一！
而就在这时，那枚被谢无妄放在桌上、正对着窗外光线的黑色细管，平整的那一端，在某个特定角度下，竟然反射光线，在桌面上投映出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图案——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线条精准的……星图碎片？！
不，更像是一种精心设计的、用于对应某种机关的秘钥纹路！
谢无妄猛地拿起细管，对着光线缓缓转动。投映出的图案也随之变化，最终定格成一个完整的、令人费解却又隐隐觉得暗藏玄机的复杂徽记！
图案的中心，是一个模糊的、仿佛被火焰环绕的鼎形标记！
谢无妄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这个鼎形标记……他曾经在另一处地方见过！
不是在别处，正是在宰相文彦博府中书房的一方私印上！虽然细微处有所不同，但那独特的火焰纹和鼎的造型，他绝不会认错！
文彦博！
竟然又是他！
这把藏在死者喉咙里的“钥匙”，最终指向的，依旧是那位深不可测的宰相！
所有的线索，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汇聚向同一个方向。
谢无妄握着那枚冰冷的黑色细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脊，落在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宰相府邸。
“文彦博……”他低声自语，声音中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意和决绝，“看来，是时候正面敲一敲你这座山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VJX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