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喜庆彻底被阴霾吞噬。猩红的绸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招魂的幡旗。宾客虽被“礼送”出府,但那场合卺礼上的惊天变故与“鬼祟作乱”的流言,早己如瘟疫般在帝都权贵圈蔓延开来。府内更是风声鹤唳,仆役们噤若寒蝉,眼神躲闪,行走间恨不得贴着墙根,仿佛空气中都飘荡着无形的“画骨”毒瘴。
**(一)水牢·蚀骨)**
侯府最深处,地下暗河冰冷刺骨的水流,终年冲刷着粗糙的石壁,发出呜咽般的回响。这里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水牢。浑浊腥臭的污水没过膝盖,冰冷刺骨,浸泡着腐朽的木栅和生锈的铁链。空气潮湿粘稠,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水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的死亡气息。
王婆被两根粗大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柱上,浑浊的污水淹至她佝偻的胸口。她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枯瘦的脸上,嘴唇冻得乌紫,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弱气音。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麻木的绝望。她不明白,自己只是送饭,怎么就变成了传递“鬼祟”的帮凶?侯爷那要吃人的眼神,影卫冰冷的刀锋,还有这蚀骨的水牢…她这把老骨头,还能熬几天?
“哗啦…”水声轻响。
一个穿着影卫玄色劲装、面容隐在兜帽阴影里的身影(影七的心腹影九),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水牢狭窄的走道上。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脚步无声。
“王婆。”影九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金属摩擦。他将食盒放在略高于水面的石台上打开,里面是几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窝头和一碗浑浊的水。“吃饭。”
王婆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看向食盒,又惊恐地看向影九,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仿佛那食盒里装着毒蛇。
影九不为所动,冰冷的视线扫过王婆枯槁的身体,尤其是在她那双浸泡在污水中的、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上停留片刻。“头儿让我问你,”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给柴房送饭时,除了那些饼渣污秽…可还见过别的?比如…骨头?特别的石头?或者…那阿丑,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哪怕是一片破布?”
王婆身体抖得更厉害,眼神更加茫然恐惧。她拼命摇头,手指胡乱地比划着,指向自己的眼睛,又指向柴房的方向,嘴里“啊啊”地叫着,似乎在说“她快死了”、“她什么也没给”、“只有鬼”。
影九沉默地看着她绝望的表演,兜帽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哑婆的反应,不像作伪。难道真如少夫人所料,只是个被“灾厄”波及的无辜棋子?他不再多问,放下食盒,转身无声离去。
水牢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暗河的呜咽和王婆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浑浊的水面下,她的脚踝处,几道被污水泡得发白、深可见骨的冻疮裂口,正缓慢地渗出浑浊的组织液。无人察觉,那渗出的液体中,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水腥味掩盖的…铁锈与火漆混合的独特气息。这是她之前接触那些沾着红渍饼渣时,无意沾染在皮肤褶皱里的残留物,此刻在冰冷的污水浸泡和伤口溃烂下,正悄然发生着某种缓慢的变化…
**(二)沧澜院·玉劫)**
沧澜院内院,寝殿门窗紧闭,浓烈的安神香也压不住那股深植骨髓的压抑。林婉儿蜷缩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比之前更加枯槁。流产的打击、对“画骨”的极致恐惧、以及被变相软禁的绝望,早己将她的精神撕扯得支离破碎。她时而昏睡,时而惊醒,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碧荷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药,小心翼翼地靠近:“姑娘,该用药了。喝了药,好好睡一觉…”
“药?”林婉儿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盛满柔弱风情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和神经质的惊恐,“毒!是毒!阿丑!是阿丑让你来毒死我的!是不是?!”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挥手打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溅了碧荷一身!
“啊!姑娘!不是!不是啊!”碧荷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烫伤,哭着跪倒,“这是太医开的方子!影七大人亲自盯着煎的!绝无毒啊姑娘!”
“影七?哈哈…哈哈哈…”林婉儿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锦被,“他?他只在乎那个贱婢!他只想知道‘画骨’的秘密!他才不管我的死活!还有她!那个新来的病秧子!她也想我死!她们都想我死!”她猛地指向门外,仿佛那里站着柳淑媛,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嫉妒和怨毒,“凭什么?凭什么她一来就是正室夫人?凭什么我就要被关在这里等死?!我才是承渊的恩人!我才是!”
混乱中,她挣扎着想起身,身体却虚弱地晃了晃。碧荷慌忙扑上去扶住她:“姑娘!小心身子!您…您才是侯爷心尖上的人啊!侯爷只是…只是被那‘画骨’闹得心烦…”
“恩人…恩人…”林婉儿喃喃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摸向自己的颈间——那里,挂着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温润的青玉佩。玉佩上,刻着古朴的云纹。这是她最大的倚仗,是她“救命恩人”身份的象征,也是她日夜、赖以维系最后一点理智的“护身符”。
“对…玉佩…承渊给我的…他说…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是我救了他的证明…”她紧紧攥住玉佩,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带着病态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
“啪嗒!”一声轻响!
林婉儿用力过猛,系着玉佩的红绳竟突然断裂!那枚温润的青玉,从她指间滑落,掉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啊!我的玉佩!”林婉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被剜去了心头肉!她不顾一切地扑下软榻,枯瘦的身体重重摔在地毯上!碧荷惊叫着去扶。
林婉儿却像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枚滚落在角落阴影里的玉佩。她抓起玉佩,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凑到眼前仔细查看。昏暗的光线下,玉佩温润依旧,那古朴的云纹线条流畅…
突然!
她的目光死死定格在玉佩的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新鲜的磕碰裂痕!裂痕处,在绒毯的摩擦下,竟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表面青玉截然不同的…内里材质的灰白!
这…这不是玉?!是…是石头仿的?!还是…裂开才露出的内里?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混乱的脑海!
“不…不可能…”林婉儿浑身剧震,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她发疯似的用指甲去抠那道裂痕!指甲断裂,鲜血渗出,她却浑然不觉!裂痕被抠开了一点,里面露出的,确实是灰白色的、劣质的石胎!根本不是温润的青玉!
“假的…是假的?!”林婉儿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她死死盯着手中这枚“玉佩”,三年来所有的倚仗、所有的荣光、所有的美梦…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破庙雨夜顶替的谎言,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将她吞噬!
“啊——!!!”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都要疯狂的尖啸,撕裂了寝殿的死寂!林婉儿状若疯魔,举起那枚“假玉佩”,狠狠砸向地面!
“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是她的!是那个贱婢的!她回来了!她来索命了!画骨入髓…谁也逃不掉!谁也逃不掉——!!!”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彻底摧毁的恐惧和疯狂!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什么她的?什么贱婢?您别吓奴婢啊!”碧荷吓得魂飞魄散,哭着扑上去抱住她,却根本无法阻止林婉儿的崩溃。
寝殿内一片混乱。林婉儿疯狂的嘶吼和砸东西的声音,穿透了紧闭的门窗,隐隐传到了外面巡逻的影卫耳中。
“里面那位…又发疯了?”影卫甲皱眉。
“听这动静…比上次还厉害。”影卫乙摇头,“说什么‘假玉佩’、‘她回来了’、‘索命’…怕是真离疯不远了。”
“头儿交代过,只要她不跑出来伤人,随她闹。”影卫丙声音冷漠,“看好门就行。”
无人知晓,寝殿内的这场崩溃,源于一枚“假玉佩”的碎裂,更源于一个被窃取了三年的、血淋淋的真相的揭穿。
**(三)柴房·听风)**
柴房。
黑暗依旧浓稠,腐臭的气息沉淀在每一个角落。云冰翎蜷缩在冰冷的地面,如同蛰伏在深渊的毒蛇。左膝旧伤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鼓点,敲打着她的意志。门外影卫的脚步声因府内的“平静”而恢复了些许规律,但警惕性丝毫未减。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凄厉的女子尖啸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和遥远的距离,如同针尖般刺入她的耳中!紧接着,是隐约的哭喊、砸东西的混乱声响…
方向…是沧澜院内院!林婉儿!
云冰翎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光骤然亮了一下,如同黑暗中点燃的鬼火。嘴角,那抹冰冷僵硬的嘲讽弧度,无声地加深。
玉佩…碎了吗?
还是…被发现了?
她不需要知道细节。只需要知道,她埋在林婉儿心底的那颗名为“谎言”的种子,在恐惧和绝望的浇灌下,终于开始生根发芽,即将结出名为“疯狂”的毒果。林婉儿的崩溃,就是对她计划最好的回应。
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极其隐蔽地划过一道新的刻痕。距离她听到王婆被拖入水牢时的呜咽,己经过去了…足够的时间。
锈蚀的铁片,依旧藏在袖口破败的夹层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与那水牢深处,那个可怜替罪羊之间,那无形的、由污秽、火漆和铁锈构成的“毒链”。
画骨无声,蚀心入髓。
林婉儿的疯狂,王婆的绝望,顾承渊的暴怒与忌惮,柳淑媛的冷静审视…这一切,都在她的棋盘之上,按照她的意志,缓缓转动。
她缓缓闭上眼,意识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外面世界的喧嚣、疯狂、仇恨…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等待。等待水牢里的“变化”,等待林婉儿崩溃后的下一步,等待…这盘以血为子的棋局,走向她预设的终局。
(http://www.220book.com/book/VJX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