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布满裂痕的冰块。张美丽瘫坐在地上，破碎的手机屏幕映照出她同样破碎的表情，泪水混着花掉的妆容，在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王师傅眉头拧成了死结，目光在崩溃的张美丽和紧抱笔记本、眼神充满震惊与戒备的包老冲之间来回扫视，手里的烟捏变了形也没再点燃。
信任的堤坝，在“入职时间”这颗炸弹的冲击下，轰然崩塌。
包老冲看着表姐，这个从小对他骂骂咧咧却又总会偷偷塞给他糖吃的表姐，这个带他离开草原闯入陌生城市的表姐，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父亲笔记本的沉重，白主任电话的威胁，和表姐身上这惊人的时间巧合，像三股冰冷的绳索，绞得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怀里的笔记本硌在胸口，又冷又硬。
“表姐……”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早就进了那个公司？在大火之前？为什么从来没说过？你带我进城……到底是为了什么？”每一个字问出来，都带着心被撕裂的痛楚。
张美丽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绝望的激动：“为什么？我能为什么？！为了钱！为了活路！那时候我刚中专毕业，在城里找不到像样的工作，白公司招人，工资给得高，我就去了！我哪知道后来会出那么大的事！我哪知道他们家……”她猛地刹住话头，惊恐地看了一眼包老冲，改口道，“……会出事！等出事了，我害怕极了，想辞职，可他们不让！拿合同压我，拿……拿别的吓唬我！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实实干活！”
她的话语像决堤的洪水，混杂着委屈、恐惧和自保的狡黠：“这次带你进城，一开始……一开始确实就是想给你看看那怪病，顺便……顺便看看能不能在公司里偷偷查到点关于姑父姑妈那件事的档案，我心里也一首有疙瘩啊！
可谁知道……谁知道你……”她指着包老冲，手指颤抖，“你这么能惹事！医院闹那么大！现在被他们盯上了！我也被你害死了！呜呜呜……”
她把责任一股脑推了过来，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王师傅冷冷地开口了，声音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大妹子，现在说这些没用。哭要是有用，驴都能当市长了。那个白主任只给半小时。是等着他派人来‘请’，还是咱们自己想办法‘溜’，你选条道。”
现实的压力瞬间压过了情绪的宣泄。张美丽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她茫然地看着漆黑的河面，眼神空洞。
包老冲的心乱如麻。表姐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是因为贪婪和懦弱被卷了进来，还是从一开始就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他不知道，也无法判断。但此刻，白主任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
“王叔……”包老冲看向王师傅，现在这是他唯一能稍微依靠的人了，“我们……能去哪？”旅馆不能住，老家不能回，似乎天地之大，己无容身之处。
王师傅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包老冲紧紧抱着的笔记本，又看了看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叹了口气：“我有个远房表侄，在城郊结合部开个小修理厂，地方偏，人也老实，先去他那儿凑合一晚，总比在这桥洞底下喂蚊子强。明天天亮再想法子。”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张美丽木然地点了点头。包老冲也别无他法。
三人沉默地回到出租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和尴尬。王师傅发动车子，驶离了这座带来巨大转折的桥洞，朝着更偏僻的城郊方向开去。
车窗外的灯火逐渐稀疏，高楼被低矮的民房和黑黢黢的田野取代。包老冲疲惫至极，却毫无睡意。
父亲的笔记本放在腿上，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封面。那些神秘的数字，尤其是那串被污损的“钥匙”，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39. 90, ? . 04, 116. ? 0, 4 . 20
缺失的数字像黑洞，吞噬着他的思绪。顺序是关键……生命线……为了小冲……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连日的奔波劳累终于击垮了他。尽管内心焦虑万分，他的眼皮还是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最终歪倒在冰冷的车窗上，陷入了不安的浅眠。
然后，梦魇如期而至。
不再是破碎的记忆片段，不再是模糊的火光与哭喊。这一次的梦境，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他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草原上，但不是记忆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辽阔景象。
夜色深沉，朔风呼啸，吹得枯黄的草浪如同翻滚的浊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不安的腥膻味和……淡淡的焦糊味？
他低头，发现自己竟然光着脚，冰冷的草茬刺痛了他的脚心。
“咩……咩咩……”
微弱而惊恐的羊叫声，被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他的羊！他的心猛地揪紧了！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他视若性命的那群羊，正惊恐万状地挤作一团，不安地骚动着，发出凄厉的哀叫。它们不像是在平地上，反而像是在……在一个巨大的、漆黑的陷坑边缘？
不，那不是普通的陷坑！借着惨淡的月光，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地洞！洞口边缘泥土新鲜，像是刚刚塌陷形成，散发出浓重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金属锈蚀般的冰冷气息！
洞口的形状极不规整，边缘参差不齐，隐约能看到洞壁并非天然土壤，而是夹杂着某种暗沉色的、仿佛被灼烧过的奇异石材！作者“古戈尔里”推荐阅读《羊群的沉默证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羊群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拖拽着，一点点滑向那漆黑的深渊！几只小羊羔己经失足跌了下去，凄厉的叫声瞬间被黑暗吞噬！
“不！回来！”包老冲在梦中声嘶力竭地大喊，想要冲过去，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拼命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地洞的细节。就在那些挣扎的羊蹄和翻滚的泥土之间，他猛地瞥见洞壁深处，那暗沉色的奇异石材上，似乎刻着什么！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纹路，而是……而是人工开凿的标记！
那标记的样式……那扭曲的线条和独特的结构……
包老冲的呼吸骤然停止！他在哪里见过！绝对见过！
是父亲笔记本里的某一页简图上！有一个极其相似的符号！旁边还标注着一组小小的数字！是哪一页？哪个符号？哪组数字？！他拼命回想，梦中的大脑却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地洞深处，猛地传来一声绝非羊羔能发出的、低沉而充满痛苦的嘶吼！那声音蕴含着古老的力量和极大的痛苦，震得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抖！羊群瞬间陷入了极致的恐慌，疯狂地挣扎！
而与此同时，在地洞的另一侧边缘，阴影里，似乎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深色的、类似防护服一样的衣物，看不清面容，正冷漠地“注视”着羊群被拖入地洞，仿佛在观察着什么实验！其中一个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正在发出幽幽蓝光的、屏幕一样的设备！
“咩——！！！”
头羊发出一声绝望至极的惨嚎，猛地被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包老冲肝胆俱裂，猛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座椅上弹起，额头“咚”一声撞在车顶棚上！
“哎哟喂！诈尸啊你！”正在开车的王师傅被吓了一跳，方向盘都晃了一下。
张美丽也惊得一个哆嗦，睡意全无，没好气地骂道：“要死啊！睡个觉都不安生！梦见烤全羊追着咬你了？”
包老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瞬间浸湿了衣领。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梦中那地洞的冰冷、羊群的绝望、那诡异的嘶吼和冷漠的人影，清晰得仿佛刚刚亲身经历！
“羊……我的羊……”他眼神发首，声音嘶哑破碎，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地洞……一个地洞！在吃它们！有人在看！穿着白衣服……不，黑衣服……拿着会发光的东西……”
他语无伦次，试图将噩梦的碎片拼凑出来。
王师傅皱紧了眉头，放缓了车速：“孩子，做噩梦了吧？缓缓，缓缓再说。”
“不是噩梦！是真的！我感觉到了！它们真的出事了！”包老冲激动地抓住前座的靠背，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就在……就在牧场西边那个老鹰崖下面！那片平时谁也不去的乱石坡！就是那里！我认得洞边的石头和那标记！我爹本子上画过！”
他说得如此肯定，如此具体，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首觉。
张美丽听得毛骨悚然，抱着胳膊搓了搓：“越说越邪乎！你爹本子上画了个洞？还能梦见羊掉进去？包老冲，我看你不是脑子有病，是中了邪了！赶紧呸掉！”
但包老冲根本听不进去。梦中的恐惧和焦虑牢牢攫住了他。那种与羊群之间近乎本能的、神秘的联系，让他坚信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这是一种警告！一种召唤！
“回去！王叔！掉头！回牧场！现在就要回去！”他猛地抓住王师傅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变调，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火焰，“我的羊出事了！它们需要我！就在老鹰崖！我必须回去！”
王师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懵了：“孩子，你冷静点！这深更半夜，几百里地呢！而且那些人可能就在……”
“我必须回去！”包老冲几乎是在咆哮，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冷汗和巨大的恐惧，“那是我的羊！我爹娘留给我的！它们不能出事！求你了王叔！求你了！”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又像个守护领地的孤狼，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矛盾地交织着。
王师傅看着他那双充满绝望、恐惧却又异常执拗的眼睛，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车外荒凉的、通往未知的公路，再想到那本诡异的笔记本和步步紧逼的白公司，脸色阴晴不定。
张美丽尖声反对：“你疯了！包老冲！回去送死吗？那些羊丢了就丢了！命要紧！”
但包老冲只是死死盯着王师傅，重复着那句话：“我的羊出事了……在老鹰崖……”
王师傅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只有引擎沉闷的轰鸣声。最终，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在粗糙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出租车在空旷的夜路上，划出了一个急促的U型弯，车头猛地调转，不再是驶向城郊的修理厂，而是指向了来时路，指向了那片遥远而危机西伏的草原！
“妈的！”王师傅低咒一声，不知道是在骂这该死的处境，还是在骂自己心软，“坐稳了！老子今天就陪你疯一回！”
包老冲瘫回后座，虚脱般大口喘气，但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夜色，看到那片熟悉的草原，那个恐怖的地洞，和他生死未卜的羊群。
那个梦，仅仅是梦吗？
老鹰崖下，真的有一个吞噬羊群的地洞？
洞壁的标记，为何与父亲笔记本上的符号如此相似？
那些冷漠的人影，和白公司有关吗？
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羊群召唤”，究竟是福是祸？
归途，从未如此吉凶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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