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的阴影仿佛有生命般,随着江面粼粼的波光蠕动,将包老冲、张美丽和林小雨三人吞入又吐出。
逃离医院的 adrenaline 早己褪去,留下的是冰冷的后怕和一种更原始、更不容忽视的需求——饥饿。
包老冲的肚子发出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哀鸣,其声势浩大,几乎压过了不远处江轮的低沉汽笛。
他捂着干瘪的腹部,眼神幽怨地望向张美丽,像一头被遗弃在钢筋水泥丛林里的草原狼,既可怜又带着点随时可能因绝望而反噬的危险。
“表姐……”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颤音,“肠子……饿得快要自己打结了……它们是不是想跑出来自己找吃的?”
张美丽正焦头烂额地用屏幕裂成蛛网状的手机搜索着“如何消除网上在逃精神病患者记录”(当然是徒劳的),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白眼在桥洞的昏暗中依然翻出了璀璨生辉的效果:“闭嘴!肠子打结?
你那脑子里进的水才需要疏通!要不是你看见个火警铃就跟见了鬼似的乱窜,我们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五星级大酒店住着,病号餐吃着,它不香吗?”
“那铃……叫得跟那年着火时大喇叭一模一样……”包老冲瑟缩了一下,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而且,那病号饭绿油油的,一看就不是人吃的,像喂羊的草料。”
林小雨叹了口气,从她那硕大无比的记者挎包里摸索了一阵,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了三桶红彤彤的包装物:“五星级酒店是别想了。喏,眼下只有这个——康帅傅红烧牛肉面,华夏儿女走天下的硬通货。凑合垫垫吧。”
包老冲警惕地看着那颜色鲜艳的桶面,鼻子抽动了两下,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什么新型化学武器。“这啥?塑料碗?红得跟那领带似的……不吉利。里面的东西……闻着有股怪味。”
他确实闻到一股浓烈的不自然的香气,混合着桥洞下的水汽和铁锈味,让他莫名心慌。
“泡面!祖宗!”张美丽一把夺过一桶,动作粗暴地撕开盖子,露出里面颜色各异、形状古怪的面饼和调料包,“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西,信不信我把你扔江里喂鱼,鱼都嫌你硌牙!”
“泡……面?”包老冲的眼神更加困惑了,“为什么要把面泡了?是没煮熟吗?还是馊了需要热水烫一下消毒?这面饼长得……像给小孩搭房子的积木,还是劣质的那种。”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那坚硬的面饼,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林小雨被他的形容逗乐了,一边熟练地撕调料包一边解释:“这是一种现代工业的智慧结晶,快速、便捷、能极大安慰空虚的肠胃和灵魂。你看,这样,然后这样,再加热水,等几分钟,奇迹就会发生。”她将自己那桶的调料一一挤进去,蔬菜干、酱料、粉末包。
包老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尤其是那包棕红色的酱料挤出来时,他猛地吸了吸鼻子,眉头死死皱起:“等等!那是什么油?颜色怎么那么深?是什么动物的油?牛?羊?不会是……?”他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仿佛那酱料是某种恐怖生物的提取物。
“牛肉酱!红烧牛肉味!懂不懂啊土包子!”张美丽己经快没耐心了,拿起林小雨带来的热水瓶(记者跑江湖必备),哗啦啦给自己和林的面桶浇上开水,白色的蒸汽瞬间腾起,带着更浓郁的、不自然的香气弥漫开来。
包老冲被那蒸汽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摔进身后的杂物堆里。“它……它冒烟了!是不是要炸了?”
“炸你个头的炸!这是热水的水蒸气!初中物理没学过啊?!”张美丽把最后一桶面塞到他手里,“自己泡!难不成还要老娘喂你?”
包老冲手忙脚乱地接过那滚烫的面桶,像捧着一颗定时炸弹。他学着她们的样子,笨拙地撕开包装。首先掉出来的是那个透明塑料袋包装的蔬菜干。
他捏起一片勉强能看出胡萝卜形状的橙色干片,对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做尸检。
“这胡萝卜……”他喃喃自语,“死了多久了?怎么变得这么轻?一点水分都没了,颜色也假……”他又拈起一粒绿色的干粒,“这葱花……是生前得了什么怪病吗?绿得不正常。”
张美丽翻着白眼,吹着自己那桶面的热气,懒得再理他。林小雨则忍着笑,觉得这放羊郎的认知障碍在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喜剧效果。
接着,包老冲拆开了粉末包。一些白色粉末撒了出来,沾在他手指上。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搓了搓,然后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脸色大变。
“啊!”他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甩手,仿佛那粉末是毒药,“碱!是碱面!我闻得出来!以前村里有人用这个毒偷羊的野狗!他们要在面里下毒!”他惊恐地看向张美丽和林小雨,“你们是不是也被骗了?这不能吃!吃了肠子会真的打结!然后永远也解不开!”
林小雨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盐和味精以及一些调味粉!不是纯碱!剂量是安全的!不然全世界吃泡面的人早就都毒发身亡了。”
“全世界?”包老冲的瞳孔地震了,“这是一个针对全世界的大阴谋?用这种碱水面?”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瞬间洞悉了一个足以毁灭人类的惊天秘密。他看向那桶面的眼神,己经从警惕升级为了面对阶级敌人般的仇恨和恐惧。
张美丽实在受不了了,劈手夺过他的面桶,三下五除二把所有调料包都撕开倒进去,嘴里骂骂咧咧:“毒死你算了!毒死了我正好换手机!省心!”说着就拿起热水瓶往里倒水。
“不不不!表姐!使不得!”包老冲试图阻拦,但己经晚了。滚烫的热水注入,再次蒸汽升腾。
那桶面在他眼中,此刻己经变成了一桶正在反应的危险化学试剂,咕嘟咕嘟地冒着不祥的气泡(其实是水泡),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油光)。
“完了……”他面如死灰,喃喃道,“这下全完了……”
张美丽把自己的面桶塞给林小雨让她帮忙拿着,然后双手叉腰,对着包老冲开启了她标志性的毒舌轰炸:“包老冲!我警告你!你的被害妄想症要是再敢升级,我就把你那点破事编成山歌,从桥头唱到桥尾!让全江市的流浪猫狗都来围观你这个被一桶泡面吓尿裤子的‘草原孤狼’!还狼呢,我看是草履虫!单细胞!没脑子!”
“这不是妄想!”包老冲梗着脖子,指着那桶正在“化学反应”中的泡面,据理力争,“证据确凿!你看那水的颜色!变得多浑浊!还有这味道,香得离谱!正常食物哪有这么香的?这肯定是加了迷魂药!跟那一年……”他忽然卡壳了,眼神又开始迷茫,“那一年……好像也有人拿了很香的东西给我……然后我就……”
他的记忆碎片又开始搅动,但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本能的抗拒和恐惧。
林小雨见状,知道硬逼没用。她放下手中的面,拿出记者调查取证般的耐心,温和地说:“老冲,你看,我和张姐也吃了,如果真有问题,我们俩现在就应该倒地不起了,对不对?”她指了指自己和张美丽那两桶同样“可疑”的面。
包老冲看了看她们,确实还活蹦乱跳(主要是张美丽还在精神百倍地骂他)。他犹豫了一下,但立刻又找到了新的论据:“也许……也许是慢性毒药!或者……你们吃的和给我的这桶不一样!对!批次不同!我这桶是特制的!”他越想越觉得可能,“那个超市售货员!他看我眼神不对!他一定是他们安插的眼线!”
张美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人家看你是因为你头上顶着几根草屑身上一股桥洞味儿像个逃难的!还眼线!你当演《无间道》呢?!”
林小雨忍住笑,想了想,说:“那这样,老冲,我这桶你先吃一口试试?看看有没有毒?我这份刚泡的,还没动过。”她把自己的面桶推过去。
包老冲看着林小雨清澈(在他看来比较值得信任)的眼睛,又看了看那桶面,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饥饿最终战胜了部分恐惧。他咽了口口水,像是即将赴死的勇士,颤巍巍地接过林小雨递过来的一次性叉子。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电影慢镜头。他叉起寥寥几根面条,在空中抖了又抖,好像要抖掉什么看不见的毒药残留。然后他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把那几根面条吸溜进嘴里。
嚼了两下。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一种奇异的光芒在他眼中绽放。
那不是中毒的痛苦,而是……一种味蕾被前所未有之味觉风暴席卷的震惊与茫然。
“怎……怎么样?”林小雨紧张地问,虽然她觉得不可能难吃。
包老冲没说话,他又猛地叉起一大坨,吹了吹气,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这次咀嚼的速度明显加快,眼睛瞪得溜圆。
“喂!那是我的面!”林小雨叫道。
包老冲仿佛没听见,他完全沉浸在了这桶“化学试剂”带来的震撼中。他呼呼啦啦地吃着,额头冒出汗珠,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这……这是什么法术?面……面居然可以这个味道?假的……都是假的……但是……香!咸!鲜!还有点辣……这牛肉粒……虽然嚼着像橡皮,但味道……味道……”
他风卷残云般干掉了林小雨那桶面的三分之一,才猛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停下,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看着那桶面,眼神复杂极了。
“现在相信没毒了?”张美丽没好气地把原本属于他的那桶现在己经泡得有些软烂的面推到他面前,“吃你的去!抢人家的,出息!”
包老冲这次不再抗拒,他捧起自己的面桶,但还是保持着一丝最后的警惕。他先是小口尝了尝汤,然后眼睛又是一亮,接着便开始了真正的“狼吞虎咽”,发出巨大的吸溜声,吃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张美丽嫌弃地看着他,“瞧你那吃相,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包老冲从面桶里抬起头,嘴唇油光光的,认真地说:“没吃过这么……复杂的东西。感觉吃了一肚子的化学公式,但是……怪好吃的。”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股浓烈的红烧牛肉味添加剂气息弥漫开来。
吃饱喝足(虽然只是泡面),包老冲的注意力终于从“毒药”本身转移了。但他那被“阴谋论”激活的大脑并没有停止运转。他拿起被他扔在一边的泡面包装纸,开始逐字逐句地研究上面的文字,那专注的神情比他数羊时还要严肃百倍。
“表姐,”他指着配料表,眉头又锁紧了,“这上面写的都是啥?谷氨酸钠我知道,是味精,鲜味的来源,但也是争议的焦点。5'-呈味核苷酸二钠又是什么?特丁基对苯二酚又是啥?听起来像实验室里的东西……还有这红烧牛肉风味包,”他翻来覆去地看,“它只说‘风味’,没说‘牛肉’!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真牛肉?这是一种文字陷阱!”
张美丽正忙着把自己手机里进的水擦干,懒得搭理他:“有病就去江里洗洗!吃个泡面还研究配料表,你咋不上天呢?”
但林小雨却心中一动。她想起包老冲对数字和细节那种超乎常人的敏感(比如数羊),虽然现在用错了地方,但这种专注和怀疑精神……或许并非全无道理?她自己也拿起包装桶,仔细看着。
包老冲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这些东西吃进去,真的能变成屎拉出来吗?会不会有些就留在肠子里,变成……变成塑料?”他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的肠子现在是不是己经开始变色了?”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配料表下方的一行极小的小字上,那是一个生产厂家的代码和批次号,里面夹杂着几个字母和数字。
“C-SF-07……”他喃喃地念了出来,眼神猛地一僵。
“怎么了?”林小雨注意到他的异常。
包老冲猛地抬头,看向张美丽,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表姐!这个代码!C-SF-07!我见过!”
张美丽擦手机的动作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慌乱,虽然只有一瞬,但没能逃过林小雨的眼睛。
“你……你胡说什么?泡面代码你上哪见过?梦里见过啊?”张美丽强装镇定,声音却有点发虚。
“不!不是在梦里!”包老冲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那张皱巴巴的包装纸,“在你手机上!那天在医院,你偷偷发信息,我瞥了一眼!那个联系人的备注旁边,就有这几个字母和数字!C-SF-07!一模一样!”
桥洞下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江水流动的哗哗声。
张美丽的脸色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
包老冲步步紧逼,之前所有被压抑的怀疑此刻全面爆发:“还有!白主任公司的logo!那个扭曲的S和F!是不是就是这‘SF’的意思?这泡面……是白主任公司生产的?他们不光想抓我,还想通过这种化学面条控制所有人的脑子?就像控制你一样?表姐!你到底在帮他们做什么?!”
他的声音在桥洞里回荡,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背叛的痛楚。
林小雨的心也沉了下去。她看向张美丽,目光如炬:“美丽姐?老冲说的是真的吗?这个代码……和白主任的公司有关?连泡面……都是他们的产业?”
张美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她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你说话啊表姐!”包老冲几乎是在吼叫了,饥饿带来的满足感早己被巨大的恐惧和猜疑取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SF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张美丽在两人灼灼的目光下,身体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怒骂,想用她一贯的泼辣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最终,她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只是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情绪。她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打着什么,然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塞进了口袋最深处。
这个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否认或承认都更让人心惊。
包老冲眼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和困惑取代。他看不懂这沉默。
林小雨的心则彻底凉了半截。张美丽的反应,几乎等于默认。这个叫“白主任”背后的势力,其触角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远,更无孔不入,甚至连最普通的快消品领域都有涉足?这太可怕了。SF……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代号?
她想起包老冲之前提到的,张美丽手机里那个神秘联系人。还有医院里被调包的化验单,护士站的窃听……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而这根线,似乎就通向这个“SF”。
包老冲颓然地坐回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泡面包装纸,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线索。他低头看着那个“C-SF-07”的代码,眼神空洞,喃喃自语:“不是毒药……但比毒药更可怕……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桥洞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江水的流动声。方才泡面带来的短暂温热和滑稽气氛早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无所不在的恐惧感。
他们仿佛不是躲在桥洞下,而是躲在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中,网的每一根丝线,都可能连接着那个神秘的“SF”。
林小雨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老冲,把那个包装纸给我。”她需要这个代码,这是一个新的、意想不到的调查方向。
包老冲机械地把纸递给她。
林小雨仔细地将印有代码的那一小块撕下,妥善地放进自己的笔记本夹层。然后,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美丽依旧背对着他们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下一个问题,她必须问出口,尽管她知道可能再次得不到答案。
“美丽姐,”林小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SF’……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美丽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但她依然没有回头。
只有江风,穿过桥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的回答。
悬念在这一刻被拉满:张美丽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是什么?“SF”代号代表着怎样庞大的阴谋?就连无处不在的泡面,是否也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监控或控制手段?他们的行踪,是否早己通过最日常的消费,被对手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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