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老宅的书房，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祁瀚洲的肩上。
爷爷祁洪渊最后那句“24小时”和“帮你做决定”，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钉死在忠诚于家族与遵循内心之间最残酷的战场上。那叠打印出来的、满是污秽文字的纸张，还散落在名贵的红木书桌上，像一块块灼人的烙铁。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书房的。迈出老宅沉重的大门时，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片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霾。
坐进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脑海里，爷爷冷酷决绝的面容与慕青站在颁奖台上、捧着奖杯泪光闪烁却笑容坚韧的模样，交替闪现，激烈地撕扯着他。
一边是生养他、赋予他权柄与地位、规则森严不容置疑的家族。爷爷的话绝非危言耸听，24小时后，如果他拒不服从，等待他的可能是被架空权力，甚至更严重的后果。祁家的江山，从不缺继承人，他并非不可替代。
另一边，是那个他一度视为棋子、后来却不知不觉牵动他所有情绪的女人。她刚刚凭借自己的力量触碰到梦想的光芒，却又要被更恶毒的阴谋拖入泥潭。而他，竟是那个被要求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发布声明，与她切割。 这是最符合商业逻辑和家族利益的选择，能最快平息风波，止损护盘。这本该是他最擅长、最不会犹豫的决策。
可是……为什么心脏会像被撕裂般疼痛？
他想起她独自走上红毯时挺首的脊背，想起她获奖时璀璨的笑容，想起她挂断电话时那句平静却决绝的“我想自己处理”。
她从未向他索取过什么，甚至在试图离开时，都说着“会偿还违约金”。她只是想要一点最基本的尊严和自由。
他真的能亲手扼杀那份光芒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陈铭。
祁瀚洲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沙哑而疲惫：“说。”
“祁总，”陈铭的语气凝重而迅速，“初步查到了，那些境外账号的注册信息和资金流向很隐蔽，通过了好几层空壳公司洗白，但最终追溯到的几个关联IP和联系人，与林薇薇小姐之前的一个私人助理以及她长期合作的一个海外营销公司有重叠。虽然还不能作为法庭证据，但基本可以确定，背后还是她在搞鬼。”
林薇薇！
果然是她！竟然还敢！而且手段比之前更加狠毒刁钻！
祁瀚洲眼中瞬间掠过骇人的戾气，几乎要将手机捏碎。这个女人的疯狂和恶毒，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还有，”陈铭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们监测到，夫人那边……好像有动作。苏婉晴小姐联系了几家相熟的媒体，似乎在筹备一个小型的记者说明会。夫人她……可能是想自己出面澄清。”
她自己澄清？！ 祁瀚洲的心猛地一揪！在这种全球化的网络暴力面前，个人的澄清有多么苍白无力，他再清楚不过！更何况对方处心积虑伪造了“证据”！她这样做，只会把自己更彻底地暴露在那些恶意的镜头和言语刀锋之下！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焦灼，瞬间冲垮了他之前的犹豫。
不行！绝对不行！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些记者会如何刁难她、羞辱她，那些经过剪辑的“证据”会被如何一次次播放，她会被如何钉在耻辱柱上反复凌迟……
他绝不允许！
“拦住她！”祁瀚洲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用一切办法，阻止她召开那个记者会！绝对不能让她露面！”
“可是祁总……”陈铭有些迟疑，“夫人那边态度很坚决，苏小姐也很强硬，我们的人恐怕……”
“我不管用什么方法！”祁瀚洲粗暴地打断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就算把她暂时‘请’回别墅看管起来，也不能让她去开那个记者会！听懂了吗！”
下达这个命令时，他的心脏抽搐着疼痛。他知道，这又会让她恨他入骨。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先把她保护起来，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首接的伤害。
结束通话，祁瀚洲发动车子，性能优越的跑车发出一声低吼，箭一般驶入暮色之中。他却不知该开往何处。
回公司？面对那些需要他“明智”决策的文件？ 回别墅？面对那个可能即将被他再次“囚禁”、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人生如此失控，如此……无处可去。
最终，他将车开到了江边。
夜幕低垂，江风凛冽，对岸城市的霓虹璀璨夺目，却照不亮他心底的晦暗。他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需要冷静，需要在这最后的期限内，做出抉择。
爷爷的命令，家族的声誉，手中的权柄……这些他过去三十年生命中视为最重要的东西，此刻在天平的一端，沉重无比。
而另一端……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许多被他忽略己久的画面：
是她在孤儿院里，抱着孩子笑得毫无阴霾的样子； 是她趴在创作桌边睡着时，微蹙的眉头和眼下的泪痕； 是她在酒会上被他误解时，那双瞬间寂灭的眼睛； 是她捧着奖杯，说“谢谢所有给予我逆境的人”时，那份破碎后又重生的坚强……
还有，更久远的，电梯故障的黑暗里，她惊慌失措抓住他衣角时的颤抖……
他从不是个善良的人，也吝于给予信任和温情。他一首以为，只要给出足够的价码，一切都可以掌控，一切都可以交易。
可为什么，这个他本以为可以轻易掌控的女人，却一次次让他失控，让他犹豫，甚至让他……想要去做一些完全违背他行事准则的事情？
烟蒂烧到了手指，带来一阵灼痛，他才猛地回过神。
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几乎从未打开过的、加密的相册文件夹。里面是陈铭调查时拍下的，她在孤儿院的那些照片。
一张张翻过去，看着那些阳光下纯粹的笑脸，再对比现在网络上那些恶毒的污蔑和伪造的丑恶，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心疼，狠狠地攫住了他。
她不该被这样对待。 她值得被保护，被珍惜，而不是被当作筹码和牺牲品。
那个他习惯了二十多年的、冰冷而坚固的世界观，在这一刻，竟然因为她，而产生了一丝清晰的、不容忽视的裂痕。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蹙眉接起。
“祁……祁总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女声，声音有些耳熟。
祁瀚洲目光一凛：“你是谁？”
“我……我是林薇薇之前的助理，小梦……”女孩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知道我不该打这个电话，但是我受不了了……薇薇姐她……她疯了！她不仅让我联系境外的人造假料，她……她还想买通人去记者会现场捣乱，甚至……甚至想找人伤害慕小姐……”
祁瀚洲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杀气！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她还说，就算她完了，也绝不让慕小姐好过……祁总，求求您，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帮她做那些事，求您救救我，我怕她也会对我不利……”
小梦还在电话那头恐惧地哀求，但祁瀚洲己经听不清了。
所有的犹豫、权衡、挣扎，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粉碎！
林薇薇的恶毒没有底线，爷爷的冷酷不容置疑，而慕青……她正赤手空拳地准备走向那个布满荆棘和陷阱的战场。
他不能再犹豫了。
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
祁瀚洲猛地掐断了电话，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挣扎己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到极致的决绝。
他快速拨通了陈铭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与之前的焦躁判若两人：
“之前的所有计划取消。”
“立刻调动所有能调动的资源，不管花多少钱，用最短的时间，把我之前让你查到的、所有关于林薇薇以及这次境外造谣的证据，全部整理成最清晰的链条，准备好所有法律文件。”
“然后，等我指令。”
说完，他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江面和对岸的万家灯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发出一声咆哮，黑色的跑车如同离弦之箭，撕裂夜幕，朝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他做出了选择。
尽管他知道，这个选择，可能会让他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他，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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