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年的冬天，湘西的寒风比往年更烈，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刀子，刮过铜鼓村周围的莽莽山林。这座藏在大山褶皱里的村子，连地图上都只标着一个模糊的黑点 —— 从最近的镇子里过来，要翻三座海拔超千米的山，走大半天布满碎石的羊肠路，若是冬天落雪，路被封死，整个村子便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村里的房子多是黑褐色的木屋，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烟囱里冒出的青烟在冷空气中散得极慢，像一条条灰黑色的带子，缠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村口那棵三个人才能合抱的老樟树，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的脸，树身上挂着几块褪色的红布，那是十几年前村里人为了 “镇山灵” 挂的。树下常年坐着几个裹着蓝布头巾的老人，手里捻着草绳，嘴里反复念叨着村里的规矩，声音又轻又哑，像被风磨过的石头。
小杰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袄，缩着脖子从老樟树下走过。他刚满十八岁，个子己经比父亲高了半头，但肩膀还没完全撑开，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只是那双眼睛里，总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谨慎。
“小杰，过来坐会儿。” 树底下，最年长的王阿公朝他招了招手。老人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黑泥，“你爹是不是又在擦那把猎枪？”
小杰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王阿公要讲什么 —— 村里的禁忌，那道刻在每个铜鼓村人骨子里的规矩：不可猎狼，尤其月圆之夜。
“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跟我一起上过山，” 王阿公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瞟向小杰家的方向，像是怕被什么听见，“三十年前，后山有个叫李老栓的猎户，不信邪，月圆夜杀了只母狼，结果没过三天，他家的牛就被狼群咬死在栏里，再后来……” 老人顿了顿，喉咙里发出 “咕咚” 一声，“再后来他儿子去山里找柴，就再也没回来，最后只在山洞里找到半块带血的棉袄，上面全是狼爪印。”
旁边的刘阿婆也跟着点头，手里的草绳捻得飞快：“狼是山里的精灵，身上带着冤屈哩。你爹年轻时候就不信这些，可不能让他带你去犯忌讳啊。”
小杰攥了攥衣角，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爹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 “愣头青”，当年娶小杰娘的时候，就敢跟反对的族长拍桌子，后来小杰娘生完他没多久就病死了，他爹更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打猎上，对村里的规矩向来嗤之以鼻。前几天晚上，他爹坐在煤油灯底下擦猎枪，枪管被擦得发亮，映着他爹脸上的纹路，突然就说：“小杰，过两天带你上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狼灵不狼灵的，都是老辈人编出来吓人的。”
那时候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把他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黑影，小杰当时就打了个冷颤。他想起小时候，娘还在的时候，总抱着他坐在窗边，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走村串巷听鬼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指着窗外的山林说：“山里的生灵都有灵性，尤其是狼，你别惹它们，它们也不会害你。”
可他爹从不听这些。有次村里的老人劝他别总往深山里跑，他爹首接把猎枪往地上一杵，说：“什么灵性？什么冤屈？饿肚子的时候，狼可不会跟你讲规矩。”
这天晚上，小杰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 “哗啦哗啦” 的擦枪声，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风更紧了，刮得木屋的窗棂 “吱呀” 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用指甲刮着木头。忽然，一阵低沉的狼嚎声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声音悠长又凄厉，像女人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小杰猛地捂住耳朵，心脏 “砰砰” 跳得厉害。他知道，那是山里的狼在叫，可这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仿佛就在村子边上。
没过多久，擦枪声停了。他爹推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新缝的兽皮马甲，扔在小杰的床上：“明天穿这个，山里冷。”
“爹，王阿公说……” 小杰咬了咬嘴唇，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说月圆夜不能打狼，会遭报应的。”
他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煤油灯的光映在他眼里，透着一股不耐烦：“报应？什么报应？我打了这么多年猎，什么野兽没见过？狼就是狼，不过是块肉罢了。你要是怕，明天就别去。”
小杰看着父亲的脸，那上面满是固执，他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能点点头，把兽皮马甲拉到胸前，指尖触到粗糙的兽皮，却觉得一阵寒意从指尖窜上来，顺着胳膊，钻进了骨头缝里。
那天晚上，小杰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雪地里，周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远处有一只狼，正对着月亮嚎叫，声音里满是怨恨。他想跑，可脚像被钉在了雪地里，动弹不得。那只狼突然转过头，眼睛是血红色的，首勾勾地盯着他，然后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猛地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像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他侧耳听着，除了风吹过山林的声音，还有一丝极轻的、像是爪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小杰屏住呼吸，慢慢挪到窗边，掀起窗纸的一角往外看。院子里积着薄薄一层雪，月光下，雪地上印着几个浅浅的爪印，形状细长，分明是狼爪的样子。而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梨树下，似乎站着一个黑影，体型高大，正朝着他的窗户看过来。
他吓得赶紧松开手，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木墙上，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再掀起窗纸看 ——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几个爪印还留在雪地上，像一个个狰狞的符号。
“肯定是眼花了。” 小杰在心里安慰自己，可那股寒意，却再也散不去了。他知道，明天上山，恐怕不会像父亲说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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