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打细算的补给计划像一层薄薄的油纸,暂时蒙住了韩家倒座房的窘迫。然而,油纸终究透光,那偶尔飘出、比别家浓郁一丝的粮食香气,和韩家人脸上虽然依旧菜色、却不再那么绝望灰败的神情,如同投入浑浊池塘的石子,在铜锣巷杂院这潭深水里,不可避免地漾开了涟漪。
这天傍晚,韩风刚把街道办帮忙换来的几张旧报纸(试图从中寻找“鉴宝之眼”的猎物,可惜一无所获)塞进灶膛引火,就听见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何大柱拎着那个标志性的、油腻腻的铝饭盒,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食堂帮厨特有的油烟气,眼神却不像平时那样浑浊憨厚,反而闪烁着一种市井的精明。
何大柱没首接回家,而是慢悠悠地踱到公用水龙头边,拧开水阀,哗啦啦地冲洗着饭盒。水声很大,在安静的黄昏里格外刺耳。他的目光,却状似无意地瞟向正在门口劈柴的韩风。
“小风,忙活呢?”何大柱扯着嗓子,声音带着食堂里沾染上的、特有的油滑腔调。
韩风停下手中的斧子,抬起头,脸上挤出一点应付的笑容:“何叔,回来了。”
“唉,回来了。”何大柱重重叹了口气,甩了甩饭盒里的水,动作夸张,“这一天天的,累死个人!闻着肉味儿,看着白面馒头,肚子里唱空城计!”他拍着自己微凸(更多是浮肿)的肚皮,声音拔高了几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守着食堂,饿死厨子!好东西全是伺候人的,咱这干活的,连口稠的都混不上!”
韩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附和道:“是啊,何叔辛苦了。”他继续低头,用力劈开一根干树枝。
何大柱见韩风没接茬,凑近了两步,饭盒里的水珠滴落在韩风脚边的柴火上。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抱怨”:“小风啊,你是不知道,叔这日子也难熬啊!家里几张嘴等着,这点定量,塞牙缝都不够!哪像你们家…” 他话锋一转,眼神像钩子一样在韩风脸上扫过,“我看你妈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家里伙食…见好了吧?”
试探来了!韩风握着斧柄的手紧了紧。何大柱不像张婶那样刻薄外露,他的试探裹在“诉苦”和“羡慕”的外衣下,更圆滑,也更难应付。
“唉,还不是靠关大爷心善,偶尔接济点,加上我在街道办跑腿,人家可怜,给点辛苦钱换点粗粮。”韩风熟练地抛出挡箭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感激,“勉强吊着命罢了,哪敢说见好。”
“关大爷是好人!大好人!”何大柱立刻接口,语气充满“敬佩”,但话里的意思却拐了个弯,“不过,小风啊,这年头,光靠人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你脑子活泛,最近又常往外跑…”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绿豆小眼紧盯着韩风,“是不是…找到啥来钱的路子了?有好事,可别忘了拉拔拉拔你何叔啊!远亲不如近邻,咱们可是一个院儿住着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何大柱这是在暗示韩家“有办法”,并且想分一杯羹!他看重的不是“辛苦钱”,而是韩风可能存在的“门路”!
韩风心中警铃大作。何大柱这种人,看似憨厚,实则市侩精明,贪图小利。一旦被他黏上,后患无穷。他立刻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甚至有点惶恐的样子,连连摆手:“何叔您可别抬举我!我能有啥路子?就是瞎忙活!真要论本事、论人脉,那还得是何叔您啊!您在轧钢厂,认识的人多,路子广!关大爷对您多有照顾,您要是真有好路子,那也该是您想着孝敬孝敬关大爷才是!”
这一招“乾坤大挪移”,首接把皮球踢了回去,还把高度拔到了“孝敬关大爷”上。
何大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他没想到韩风年纪不大,反应这么快,话头接得更刁钻。孝敬关大爷?那老家伙眼光毒得很,东西差了看不上,好了他又舍不得。他本想从韩风这里套点小利,结果反被架到了要“孝敬”的高台上,这让他心里像吃了苍蝇般腻味。
“呵…呵呵…”何大柱干笑了两声,掩饰着尴尬,“关大爷…关大爷他老人家清高,哪看得上咱这点东西…”他讪讪地摆摆手,拎着洗干净的饭盒,“那什么…家里还等着,我先回了啊小风。” 说完,不再看韩风,转身快步走回西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看着何大柱略显仓促的背影,韩风缓缓放下斧子,手心微微有些汗湿。这次试探算是暂时挡回去了,但何大柱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望和算计,却清晰地印在了韩风心里。他明白,何大柱不会轻易死心,张婶的流言也还在暗处发酵。铜锣巷的“水”,果然深得很,暗流涌动。人情世故的复杂性,远比饥饿本身更让人心力交瘁。关大爷的提醒,字字珠玑。他必须更加小心,如履薄冰,才能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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