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猪油渣最终还是落进了韩家的锅里。王秀梅小心翼翼地把那点金黄油亮的碎渣倒进烧热的铁锅,伴随着“滋啦”一声爆响,浓郁的、带着焦香的肉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霸道地驱散了常年萦绕的霉味和寡淡气息。韩小妹使劲吸着小鼻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油渣炒白菜端上桌时,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荤腥,却让简陋的饭桌都显得亮堂了几分。韩兵吃得格外香,仿佛要把在厂里受的窝囊气都吃回来。韩老实也多夹了几筷子菜。王秀梅看着家人脸上的满足,心里那点对何大柱突然好意的忐忑,也被这难得的油水带来的熨帖感冲淡了不少。
然而,这缕的肉香,如同长了脚一般,顺着门缝、窗隙,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弥漫在狭窄的铜锣巷里。对于常年不见荤腥的邻里来说,这味道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隔壁,张婶家那扇紧闭的破木门后。
张婶正坐在冰冷的炕沿上,手里纳着一只鞋底,针线穿过厚实的千层布,发出单调而用力的“哧啦”声。突然,她抽鼻子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双浑浊刻薄的眼睛瞬间抬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死死盯向墙壁的方向——那是韩家厨房的位置。
那熟悉的、勾人馋虫的猪油香!何大柱那死胖子送的油渣!
一股强烈的酸意混合着恶毒的妒火,“腾”地一下从张婶的心底首冲脑门!她捏着针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针尖狠狠戳进了布层,差点扎到自己的手指。
“呸!”张婶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枯黄扭曲的脸上肌肉抽搐着,“骚包!有几个臭钱就烧得慌!显摆什么!还不是靠举报信没整死他们,倒让他们攀上了高枝儿(指李卫国)!呸!小人得志!”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何大柱那油滑鬼,以前提起韩家哪次不是撇着嘴?现在倒巴巴地贴上去了!还不是看韩风那小崽子露了本事,又有了靠山!
她想起前几天居委会刘主任带人上门,眼看就要把王秀梅那贱人拖走批斗了,结果呢?一份天降的街道工厂工作名额,硬生生把局面给翻了过来!让她精心准备的举报信成了个笑话!她躲在门后听到王秀梅喜极而泣的声音,听到刘主任最后那几句表扬,气得当时就摔了一个碗!
后来韩风在厂里斗倒赵麻子的事,更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胡同里飞。连平时跟她嚼舌根的几个老姐妹,提起韩风那小子,语气都变了,带着点敬畏和羡慕:“啧啧,老韩家那老三,了不得啊!脑子活泛,有本事!连李卫国那样的人都跟他称兄道弟!”
每一次听到这些议论,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张婶的心头反复割剐!凭什么?凭什么王秀梅那个软蛋能摊上这么个儿子?凭什么她家就能越过越好?自己举报不成,现在连何大柱都去巴结了!她感觉自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眼睁睁看着别人家的日子一点点亮堂起来,而自己却只能在这发霉发臭的角落里,啃噬着嫉妒和不甘!
她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像一头困兽。她想去拍韩家的门,指着王秀梅的鼻子骂她显摆!想去街道办再写一封举报信,告他们生活腐化!可是……她脚步停在门口,手放在冰冷的门闩上,却迟迟没有拉开。
举报?上次举报信的结果还历历在目。现在王秀梅有了街道工厂那份“正当”工作,虽然钱少,但名头正!韩兵在厂里也没事了,还有李卫国护着。何大柱那墙头草也倒过去了。自己再去举报,没有真凭实据,刘主任还会信吗?搞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说自己造谣生事!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让张婶浑身发冷。她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浊的眼睛里,怨毒的光芒疯狂闪烁,如同淬了毒的缝衣针,恨不能穿透那堵薄墙,将韩家所有人扎个透心凉!然而,这毒针的光芒,最终被一层更深的阴鸷和隐忍覆盖。
她缓缓松开了握着门闩的手,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划出几道白痕。不能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韩家现在风头正劲,硬碰硬只会自取其辱。她得等,像毒蛇一样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韩风那小子,不可能永远不出错!王秀梅那个蠢货,也不可能永远那么走运!
张婶慢慢走回冰冷的炕边,重新拿起那只纳了一半的鞋底。针线穿过布层的声音再次响起,“哧啦…哧啦…”,比刚才更加用力,更加缓慢,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嘶吼。她枯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怨毒,如同冰冷的炭火,在灰烬下暗暗燃烧,等待着某个阴风再起的时机。
铜锣巷短暂的平静下,韩家的炊烟带着油香袅袅升起,而隔壁的阴冷角落里,一颗充满毒汁的心,正无声地酝酿着下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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