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韩风依旧每天泡在图书馆,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的养分。只是,他的目光在扫过阅览室门口时,总会不自觉地多停留几秒。心,似乎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线的另一端,系在那个有着清澈眼眸的女孩身上。
三天后,熟悉的轻盈脚步声在安静的阅览室响起。韩风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正对上快步走来的周晓白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她的脸颊因为走得急而微微泛红,像初绽的桃花瓣。她走到韩风桌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带着一丝小小的雀跃,从随身的帆布书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韩风耳中,带着一种完成重要使命的轻松和期待,“我爸的回信!”
韩风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加速跳动起来。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并不存在的灰尘,才郑重地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右下角印着某个研究单位的名称和地址,字迹是沉稳有力的钢笔字。这封来自那个神秘大院的回信,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钧。
他急切又不失小心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仅有一页的信纸。周晓白也拉过椅子,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双手托着下巴,清澈的目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好奇。
信的内容简洁而有力:
“韩风同志:
来信收悉。青年工人有如此求知热情,关心国家经济理论问题,实属难得,甚感欣慰。
你所思考的‘计划与市场之关系’、‘价值规律之作用’,确系当前理论界探讨之关键,亦是实践发展亟待厘清之要义。此问题宏大,牵涉甚广,非三言两语可尽述。然,汝欲登高望远,必先固其根基。
吾观汝信中提及斯密、李嘉图等,甚好。然,理论大厦,基石尤为重要。亚当·斯密《国富论》之‘无形之手’,其运行之基础为何?分工、交换、市场秩序之形成,根源何在?此乃理解一切市场现象之本源。马克思《资本论》对商品、货币、资本之深刻剖析,更是洞悉现代经济运作之钥匙。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切莫好高骛远,追逐空中楼阁之论。当沉下心来,吃透经典,把握基本原理,方能明辨方向,洞察本质。于细微处见真章,于实践中求真知。
另,理论之树常青,源于实践之沃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多观察身边之经济活动,小至集市贸易,大至工厂生产,思考其运转之理,印证所学理论,方为治学正道。
望汝持之以恒,脚踏实地。学海无涯,唯勤是岸。
顺颂
近祺!
周振华 字”
信很短,没有首接回答韩风那些尖锐的具体问题,更像是一位长者对后辈学习路径的谆谆告诫。但字里行间蕴含的分量和指引,却让韩风如获至宝!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韩风低声重复着信中的这句点睛之语,如同醍醐灌顶!这几天他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疯狂汲取却又消化不良的焦虑感,似乎瞬间找到了症结。他太急了,急着用那些碎片化的“未来关键词”去套解现实,急着寻找撬动地球的支点,却忽略了支撑这一切的最根本的理论地基!周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浮躁,为他指明了方向——沉下去,吃透经典,把握原理!同时,也提醒他关注身边实践,不能脱离现实土壤。
一股豁然开朗的清明感涤荡了韩风心中的迷茫和焦躁。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而感激的光芒,看向身旁的周晓白:“晓白!你父亲…说得太对了!‘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我之前太…太飘着了!”他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领悟,却无比真挚地传递出来。
周晓白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沉稳坚定的光芒,看着他因为顿悟而焕发出的神采,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明媚的弧度。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欣赏、欣慰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感觉在心底弥漫开来。她喜欢看他此刻的样子,充满求知的纯粹热情,像一块终于找到方向的磁石。
“我爸还夸你呢,”周晓白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脸颊微红,“说现在像你这样肯钻理论、想问题的青年工人,很少见了。”她顿了顿,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韩风,“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沉下去!”韩风斩钉截铁地说,扬了扬手中的信,“就从斯密开始,从商品、分工、交换这些最基础的概念开始,把地基打牢!还有《资本论》,第一卷关于商品和货币的部分,我要再精读几遍!不能只盯着那些大词儿了!”他的语气充满了力量感,仿佛卸下了无形的包袱,找到了真正的着力点。
接下来的日子,韩风的学习状态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地同时啃几本艰深的书,而是听从周父的建议,沉下心来,以《国富论》节译本和《资本论》第一卷为核心,辅以一些基础的政治经济学教材,进行精读和思考。他准备了专门的笔记本,遇到关键概念和段落,就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在旁边写下自己的理解和疑问。速度慢了下来,但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坚实。
周晓白成了他学习路上最默契的伙伴和见证者。青衫醉云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利用自己接触书籍资料更便利的优势,帮他找来了更清晰的《国富论》章节复印件,以及一些经典的导读文章。她不再仅仅是递书的人,更常常成为他思考的共鸣者和讨论者。
图书馆那个安静的角落,成了他们思想碰撞的小天地。韩风会指着笔记上的一段话,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晓白你看!斯密说分工提高效率,这不就解释了为什么‘包干’能让农民积极性提高吗?分工细了,责任明确了!”周晓白则会提出更深层的思考:“效率提高了,生产的东西多了,那怎么流通?怎么定价?这不就引出市场调节的必要性了吗?和你之前想的‘双轨’是不是也有点关系?”有时,两人也会为一个概念的理解争论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引来邻座不满的目光,才相视一笑,赶紧压低声音,但彼此眼中闪烁着的是纯粹的思想交锋带来的火花。
这种基于共同志趣和深度精神交流的相处,像最纯净的泉水,滋养着两颗年轻的心。周晓白看着韩风沉浸在思考中时专注的侧脸,看着他为一个理论难点豁然开朗时眼中闪过的星辰般的光芒,看着他面对艰深理论时那种永不放弃的韧劲,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萌发、生长。这悸动超越了最初的欣赏和好奇,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她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人生,是否也能像眼前这个执着于改变自身和家庭命运、并隐约关心着更大图景的少年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有意义的方向?而不是仅仅沿着父辈铺就的、安稳却可能一眼望到头的道路走下去?
一个微凉的傍晚,暮色西合,胡同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发出昏黄的光晕。韩风送周晓白回家。两人并肩走在狭窄而熟悉的胡同里,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晚饭时分各家各户飘出的炊烟气息和隐约的饭菜香。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商品拜物教”的讨论,思想的激荡尚未完全平息。胡同深处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月光和路灯的光交织着,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交叠在一起。
“……所以马克思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商品社会里被物与物的关系掩盖了。”韩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讨论,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周晓白轻声应着,侧头看他,“就像我们现在,讨论这些理论,本质上也是想看清一些被掩盖的关系和本质吧?”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哲学般的思考。
韩风点点头,正要开口,脚下却不知被哪块凸起的石板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旁边的周晓白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隔着韩风洗得发薄的旧衬衣衣袖,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韩风站稳了,胳膊上那一点温软的触感却像带着细微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全身。他身体微微一僵。
周晓白也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昏黄的光线下,韩风清晰地看到,一抹动人的红霞迅速爬上了周晓白白皙的脖颈,一首蔓延到耳根。她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意也猛地冲上韩风的脸颊和耳根。他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整个胡同都能听见。刚才讨论理论时的从容和清晰思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悸动。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间那无声的、微妙而强烈的电流在噼啪作响。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又仿佛过了很久。
“那个…我…我家快到了。”周晓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羞涩。她没有抬头看韩风,只是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个挂着两个红灯笼的院门。
“啊…哦!好…好的!”韩风也如梦初醒,声音有些发紧,带着点不自然的沙哑。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刚才被周晓白扶过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温软的触感。
两人沉默地向前走了几步,气氛微妙而尴尬,却又弥漫着一种青涩的甜意。终于到了那个挂着红灯笼的院门前。
“那…我进去了。”周晓白停下脚步,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韩风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路灯的光映在她泛着红晕的脸上,眼眸如同浸在泉水中的黑曜石,清澈明亮,又带着一丝动人的羞怯。
“嗯!路上小心…哦不,是…晚安!”韩风有些语无伦次,笨拙地回应。
周晓白抿唇,似乎想笑,又忍住了,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推开虚掩的院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朱红色的院门轻轻合拢,隔绝了门内的光景。韩风站在门外,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他抬起手,看着刚才被周晓白触碰过的地方,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细腻的微温。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依旧在有力地、欢快地跳动着,宣告着某种东西的破土而出。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夜风,试图平复那过于激烈的心跳,然而唇边却不自觉地漾开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纯粹而明亮的笑意。那笑容,照亮了他因苦读而疲惫的脸庞,也映亮了他此刻被某种朦胧而强烈的情感充盈的心房。胡同深处,只有月光和路灯,静静见证着少年最初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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