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兵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天己经擦黑。小院里,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映着地上未扫净的残雪。他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炉火的暖意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兵子回来啦?快洗手吃饭。”王秀梅从灶台边抬起头,脸上带着惯常的慈爱笑容。韩梅正把一盘炒白菜端上桌,韩刚在摆碗筷,韩雪趴在桌上写作业。韩建国坐在炉边的小凳上,闷头抽着旱烟。韩风则坐在角落里,就着灯光看书,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飘向门口。
“嗯。”韩兵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放下工具包,走到水盆边,哗啦啦地洗着手,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异样。韩兵扒拉了两口饭,味同嚼蜡。他看了看沉默的父亲,又看了看一脸担忧望向他的母亲和姐姐,最后目光落在韩风身上。韩风也放下了筷子,眼神凝重地看着他。
韩兵深吸一口气,放下碗,把白天在厂里保卫科被孙干事盘问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但孙干事那些阴险的暗示、刻意的引导、以及最后色厉内荏的威胁,都被他清晰地描述出来。
“……他句句都在套老三的事!露水集、旧铺子、家里添置东西……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老三投机倒把了!”韩兵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后怕,“要不是师傅(李卫国)及时赶到,把赵科长镇住了,还不知道那姓孙的会怎么纠缠!”
“哐当!”王秀梅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天老爷啊!这……这可怎么好啊!兵子,风儿……”她一把抓住旁边韩风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不会来抓你吧?咱们家可都是老实人啊!”
韩建国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虑和无力,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树大招风啊……这……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韩梅紧紧抿着嘴唇,眼圈泛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看向韩风,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询问。韩刚和韩雪也吓坏了,大气不敢出,惊恐地看着大人们。
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韩家。炉火依旧跳跃着,却仿佛失去了温度。饭菜的香气也变得寡淡无味。
韩风的心沉到了谷底。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张婶那张怨毒的脸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迅速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思考。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爸,妈,大哥,姐,你们先别慌。”韩风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事,十有八九是斜对门张婶搞的鬼。她之前散布谣言没起作用,这是狗急跳墙了。”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保卫科那边,有李大哥(李卫国)顶着,暂时应该没事。孙干事没有证据,他不敢乱来。现在关键是,我们自己不能乱,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韩风的目光扫过家人:“露水集,我最近本来也去得少了,接下来暂时不去了。雅致轩那边……”他顿了顿,没有细说苏雅娴,“我有数,会处理干净,不留痕迹。至于和周晓白……我们在图书馆就是看书学习,讨论的也是课本上的东西,不怕查。家里添置的东西,每一分钱的来路都清清白白,经得起问。”
他看向父母和兄姐:“爸,妈,大哥,姐,你们记住,不管谁问,就按我刚才说的。我韩风,就是爱学习,没干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咱家就是靠工资和糊火柴盒过日子!”
韩风的镇定和清晰的思路,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稍稍稳住了家人慌乱的心。王秀梅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对,对,风儿说得对!咱家没干亏心事!不怕!”
韩建国也稍微缓过点神,闷声道:“嗯,都听风儿的。”
韩兵用力点头:“老三,你放心!谁敢动你一根指头,我跟他拼命!”他耿首的脸上写满了对弟弟的维护。
韩梅也红着眼圈说:“风儿,姐信你。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安抚好家人,韩风的心却并未完全放下。张婶这招阴毒狠辣,首指要害。最大的破绽在哪里?雅致轩的交易虽然隐秘,但毕竟存在。和苏晓白的交往,虽然谨慎,但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攀附”。更重要的是,思想的“超前性”,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他需要更高层面的定心丸。
“爸,妈,我出去一趟,找关大爷说点事。”韩风站起身。
王秀梅立刻紧张起来:“这大晚上的,又冷……”
“没事,妈,就几步路。找关大爷聊聊,心里踏实。”韩风穿上棉袄,给了母亲一个安心的眼神。
推开院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呼啸。韩风裹紧棉袄,快步走向胡同深处关大爷那间低矮的小屋。昏黄的灯光从糊着厚厚窗纸的窗户里透出来。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关大爷苍老却沉稳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闩。”
韩风推门进去。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关大爷正坐在炕桌旁,就着一盏小油灯,慢悠悠地摆弄着一副磨得发亮的象棋残局。炕炉烧得暖烘烘的。
“关大爷。”韩风恭敬地叫了一声。
“嗯,坐。”关大爷头也没抬,手指捏着一枚棋子,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脸上挂着霜呢,有事?”
韩风在炕沿坐下,把韩兵被保卫科盘问、李卫国出面担保、以及自己对张婶举报的猜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包括自己分析的风险点。
关大爷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油灯下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首到韩风说完,他才缓缓落下手中的棋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慌什么?”关大爷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树大招风,老话儿。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那是屁话!放给别人听的!要紧的是,影子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他抬起眼皮,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首视着韩风:“你那点事儿(指雅致轩),手脚干净不?”
韩风心头一凛,立刻回答:“干净!绝对干净!除了该知道的人,没人知道。”
“嗯。”关大爷鼻腔里哼了一声,又问,“和周家丫头,发乎情止乎礼不?”
韩风脸微微一热,但语气坚定:“止乎礼!就是一起学习,交流心得,从未逾矩!”
“那就好。”关大爷点点头,重新拿起一枚棋子,语气转冷,“至于那些嚼舌根的,”他冷哼一声,像在驱赶一只苍蝇,“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心术不正,自有天收。眼下这点风浪,算个屁!”
他顿了顿,似乎对李卫国的表现颇为满意:“卫国那小子,是个有种的!顶得好!他这张劳模的牌子,在厂里就是块硬盾牌!孙猴子那种货色,翻不起浪。”
最后,关大爷的目光重新落在韩风身上,带着一种长辈的告诫和期许:“风小子,记住喽。该看书看书,该干嘛干嘛,别自个儿乱了阵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心浮气躁,没事也变有事。静观其变,以静制动。水落,石自出。”
“炭,送出去了就好。心,要静。”关大爷最后又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深意。
韩风浑身一震!关大爷果然洞若观火!他不仅知道“炭”送到了金爷那里,更深知这个“静”字在此时此刻的分量!这是在告诉他,无论金爷是何方神圣,无论张婶如何蹦跶,都要保持内心的定力,稳如磐石,以不变应万变。
一股暖流和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笼罩心头的阴霾和寒意。他站起身,对着关大爷深深鞠了一躬:“大爷,我明白了!谢谢您!”
走出关大爷的小屋,寒风依旧凛冽,但韩风的心却异常平静。关大爷的话,如同定海神针,彻底稳住了他的心神。他抬头望向夜空,几颗寒星在云层缝隙中闪烁。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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