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哑巴就睡在对面,每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林木生总能看见他安静地坐在床沿,望着他,等着他一起去食堂抢第一锅热粥。
后来阿烬离开了收容所,林木生没几天就去了郁厌床上。
那年冬天特别冷,郁厌的室友,那个总偷林木生面包的胖男孩,某个早晨再也没醒过来。
小哑巴就抱着他的铺盖,默默地搬到到空出来的床位上。
郁厌睡觉时总爱把林木生圈在怀里,手臂藤蔓一样缠绕着。
手指总是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带着狎昵,从胸.前到腰侧,最后停留在腿间。
那时林木生对这种触碰既不懂也不在意。
小哑巴睡在隔壁床铺,黑暗中能听见他翻身时铁架床发出的“咯吱”声。
有时候郁厌半夜会溜出去“办事”,可能是去倒腾点违禁品,或是去哪个角“解决点私人恩怨,只剩下林木生和小哑巴。
黑暗中,林木生能感觉到床沿微微一沉,小哑巴无息地挪到他床边,不发一言,只是固执地、一下下地拽他的被角。
林木生起初会烦躁地踹他,用含混的骂声驱赶:“滚开!” 但小哑巴只是瑟缩一下,停顿片刻,又继续那无声的拉扯。
他总是败下阵来,低咒一声,抱着枕头,认命地跟小哑巴挤到他那张窄床上。
小哑巴的怀抱和阿烬不同,没有令人安心的火炉般的热度,反而带着凉意,也不同于郁厌那种八爪鱼似的、恨不得把你勒死的缠人。
他的手臂总是僵硬的,不知道往哪搁,就那么首挺挺地放着,有点硌人。
也是在这被迫的“同床共枕”中,林木生才发现小哑巴经常做噩梦。
他舌头断了,发音模糊,但能勉强听出是在喊“妈妈”、“爸爸”,或者只是“啊啊”地叫疼,不成调的悲鸣声堵在喉咙里。
林木生知道小哑巴的舌头是被人为割掉的,眼睛也是被活生生挖掉的。
下城区没有麻药,只有刀片和钳子。他想象过那场景:
撕心裂肺的惨叫,西处喷溅的鲜血,滚落在地的眼球,还有那截被随意丢弃的、软塌塌的断舌……
至于为什么?谁干的?是仇家?还是某个变.态纯粹为了取乐?
林木生从来没问过,觉得太冒犯,小哑巴也从不主动提起。
那些过往被小哑巴封存在沉默的躯壳里,只偶尔在梦境中溃堤。
醒来时,小哑巴那边的枕头总湿一片。
林木生讨厌看到小哑巴落泪,自己也轻易不掉眼泪,总觉得那是“弱”的象征。
在这里,没有人会温柔地拂去你的眼泪,只会激发人性深处的施虐欲,招来更多的践踏、欺凌和掠夺。
林木生也讨厌小哑巴做噩梦。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善良,会为别人的痛苦辗转反侧,他自认心肠早就被这鬼地方冻硬了。
而是因为小哑巴那吱呀含混的“妈妈”“爸爸”的呼唤,总让他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们在他眼前炸开,西分五裂,又陆陆续续细细碎碎地掉下来,掉在他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
世界被染成一片猩红,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死寂的空白。
总之后来林木生被方止衍带走了,换了个新笼子。
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属于自己的、宽大柔软的床。
但再也没有人,会在寒冷的冬夜挤过来分享体温,会在黑暗中固执地拽他的被角。
小哑巴在林木生身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月光照在他鼻梁的疤痕上。
林木生忽然想起圣格伦学院的校规:禁止斗殴,禁止顶撞师长,禁止携带危险物品……
这些条款对小哑巴而言每一条都是酷刑。
他在下城区活了十几年,靠的就是拳头打出来的生存空间,刻在骨子里的对“权威”的不信任,以及藏在袖管里的刀片和钢管。
“上城区和这里不一样,别死脑筋。”林木生提醒他。
窗外雨声渐大,雨滴拍打玻璃的节奏像催眠曲。
“有人欺负你,”林木生继续道,“先记下来,别急着动手。”
黑暗中,小哑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算是回应。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启动声,两道雪亮的车灯划破雨夜的黑暗。方宅的铁门缓缓关闭。
方止衍出门了,多半是去赴某个政要的午夜约谈,或是处理某个需要他亲自出面的“紧急事务”。
小哑巴往林木生这边挪了半寸,他的手臂贴着林木生的,蜷缩的姿势和在收容所时一模一样。
膝盖紧紧抵着胸口,身体微微弓起,像是随时准备承受殴打。
林木生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小哑巴的发顶,动作粗鲁,安抚一只不听话的狗。
小哑巴的发质硬得扎手。明天得让管家换瓶像样的洗发水,他想。
“睡吧。”林木生收回手,“明天带你去买新衣服。”
在林木生闭上眼后,一只手臂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腰侧。
方宅的夜很静。
没有铁架床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没有寒风从破窗缝隙灌进来的凄厉呼啸,没有其他孩子压抑的咳嗽或梦呓。
这里的一切都太干净、太柔软、太……寂静。
反而让人睡不踏实。
这份安宁,对于习惯了在危险中入睡的灵魂来说,是一种难以适应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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