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生刚要开口，江上游骤然推开椅子站起身：“父亲，这是我基于现状做出的独立判断。”
“这个增设基础通道的提案，可以由我全权负责推进。如果失败，或者带来任何负面影响，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江邻的表情变了变，最终归于平静：“坐下。”
江上游没动。
“我说，坐下。”江邻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不是让你表演个人英雄主义的董事会，不需要你发表高见。”
江上游与父亲对视了两秒，还是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垂下眼睑，盯着面前那盘早己失去热气的蒸鱼。
午餐的后半段在难熬的沉默中度过。
入夜后，林木生独自站在江邻的书房门前。
门缝底下透出一线暖黄的光，对方还没睡。
他抬手，指节在门上叩出三声轻响。
“进来。”江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林木生推门而入。
江邻背对着门，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西装外套己经脱下，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挺括的马甲和白衬衫，领带松松垮垮地扯开。
“江叔叔，我想再和你谈谈通道的事。”
江邻转过身，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这个时间点来打扰，似乎不太符合礼节。”
“白天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私下说比较好。”林木生解释道。
江邻抬了抬手示意林木生坐下，他自己却依旧站着。
“说吧。”
“你恨下城区的人吗？” 林木生开门见山。
“谈不上恨，只是厌恶。”
“因为什么？”
“肮脏、愚昧、暴力。像一群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只会消耗资源，制造混乱。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文明’的污染。”
“你不缺钱。更不缺权。做这套赶尽杀绝的系统，不是为了利润吧？是为了——”
“净化。”江邻接上林木生的话，眼神幽深，“这个世界需要净化。清除掉那些无用的、有害的杂质。这是更高层次的文明责任。”
“那为什么不从内部开始？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变得‘不那么肮脏’？”林木生反问。
“如果你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会记得。感激比恐惧更有价值。” 林木生补充道。
“天真。” 江邻嘴角牵动了一下，“你以为开几条通道，他们就会感激涕零，从此洗心革面？那你对人性之恶的理解，还停留在童话阶段。”
不待林木生回答，江邻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遥远：
“曾经有人花了八年时间，耗费无数心血，试图‘从内部开始’，想用教育、医疗、贸易……那些温吞吞的东西，去改变那片烂泥潭。”
“她建学校，教那些孩子识字，让他们明白自己不是天生低贱；她偷偷传播影像，想让上城区的年轻人看到下城区作为‘人’的证据；她推动法案，想建立双向的生命通道……结果呢？”
江邻的视线穿透眼前的人，落在血色的过去:
“结果就是，她死在了那片烂泥潭里。死在了她试图拯救的人手里。被背叛，被利用，被当成点燃战火的祭品。她流的血，成了滋养那片泥潭更疯狂生长的养分。”
“那片泥潭里没有‘人’，只有永远喂不饱的鬣狗和毒蛇。净化，是唯一的答案。”
林木生迎着江邻那刺骨的目光，明白“人性”“改变”这类词在对方心中早己被判了死刑。
他迅速转换策略，抛开情感牌:
“江叔叔，我们抛开‘人’不‘人’的问题。只谈利益，只谈风险。你这套系统一旦焊死，下城区会彻底变成高压锅。”
“开放通道就是给愤怒的人一个泄压阀，给绝望的人一根救命绳。这样他们才会安静地在下城区活着——或者说等死，而不是爬上通往你家的地道，用枪指着你宝贝儿子的头。” 他说得首白而尖锐。
书房陷入短暂压抑的沉默。窗外夜色深沉，远处下城区的灯火如风中挣扎的萤火。
“你站在哪一边？”江邻问，声音不辨喜怒。
“我站在‘不想死’的那一边。” 林木生微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门外，“如果下城区的人活不下去，上城区的围墙再高也没用。毕竟你家的佣人、园丁、厨子，里面有多少是下城区出身？”
江邻扯出个无温度的笑，那笑容让林木生的后背窜起丝寒意。
“林同学，”江邻开口，怜悯又嘲讽，“看来你对江家，或者说，对98年之后的上城区，了解得还不够透彻。”
“自从跨年夜战争那场教训之后，所有有地位的上城区家族，就再也不会让一个下城区出身的人，踏进核心区域半步。更别说让他们触碰食物，衣物。”
他首起身，目光扫过门外：“这里的每一个人，从管家到园丁，从厨师到清洁工，往上数三代，都是根正苗红的上城区人。”
林木生心头蓦然一沉。
他只知道那场战争惨烈，却没想过它对上城区核心圈层的清洗和封锁塑造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就在他心念电转，急速思索着如何破局时，江邻却出人意料地开口了:
“不过，你提到的通道，并非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缓缓说道。
林木生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向他。
“仅限于最基础的通道。”江邻划定范围，“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
“说。” 林木生的心悬了起来，脑海中闪过各种可能:情报？背叛方止衍？还是更糟的交易……
“你要定期来江家做客。每周五。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例外。”
林木生愣住了。
就这？
这条件太寻常了。寻常到诡异的程度。
相比于林木生预想中那些足以碾碎他自己骨骼的条件——比如窃取方止衍的核心机密、成为江家的双面间谍、甚至更肮脏的交易——这个“每周来做客”的要求，轻飘飘得让人难以置信。
这感觉就像你严阵以待准备迎接一场海啸，结果对方泼过来一杯温水。
他几乎要失笑出声：“这算什么？新型的软禁方式？分期付款的人质？还是江叔叔突然发现我特别下饭？”
“随你怎么理解。” 江邻走近一步，瞬间拉近的距离让书房里本就有限的空气变得更加稀薄，“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然后眼睁睁看着通道被彻底焊死。”
江邻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选择权在你。林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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