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07年9月24日
阿烬最近总是半夜离开,天亮前回来。
他回来时身上总沾着血。有时是别人的,有时是他自己的。
他回来时手里也总是攥着钱。卷成小卷的纸币,或是几把沉甸甸的硬币。每一张都是从刀口下、枪子儿缝里抠出来的。
阿烬有个宝贝,一个红色铁皮饼干盒。
每次回来,只要还能动,他都会把那些票子捋平、卷好,再郑重地放进盒子里,藏在床板最深处。
阿烬什么都干。
给帮派当打手,给上城区当清道夫,给赌场看场子打断赖账赌鬼的腿……只要钱够厚。
下城区的帮派喜欢雇佣收容所的孩子,尤其是像阿烬这样的。体格好、下手狠、不怕死,完美符合“脏活打手”的标准。
他们管这叫“临时外包”。省心,省钱,省命。不用签合同,不用付保险,死了往垃圾堆一扔,连尸体处理费都省了。
上城区的老板们也喜欢从收容所挑人,因为这些孩子从小就在生死场里打滚,比温室里长大的保镖更懂得怎么杀.人,也更懂得闭嘴。
上个月,阿烬接了个上城区阔太太的“私活”。
她那不省心的老公玩得太花,玩进了不该玩的圈子,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任务简单:让他闭嘴,永远闭嘴,还得像意外。
阿烬在他那辆骚包跑车刹车线上动了点手脚。那天晚上他蹲在虹桥的阴影里,看着那辆铁棺材冲出桥面,划着绝望的弧线栽下去,炸成一团火球。
活脏,但给钱是真大方。当天晚上就送到了他手里。
不过第二天就到所长手里了。
所长每个月九号早上准时“查账”,那是所有攒钱赎身的崽子们的噩梦日。
监察长会站在操场前的台子上,扯着嗓子点名。点到谁的编号,谁就得上去交那个月的自由契税。
红盒子里的钱到了这一天,它就注定要变少。每一次交钱,都在阿烬好不容易垒起一点高度的“自由”之塔上,狠狠抽掉一块砖。
那盒子里的希望,永远在累积,又永远在流逝。
阿烬十六岁了,再过一年多,他就能交满自由契税,从这活人坟场里爬出去。
但在这之前,他还必须攒够额外的钱,否则出去之后连个狗窝都租不起。
下城区没有“成年”这个概念,只有“还能不能打”。
拳头硬的人能活,骨头软的人会死。
林木生闭着眼,在心里盘算着。
这几个月里,其他孩子抢着用食物和日用品跟他交换信息——
谁会不想知道领养日来的家庭是正常人还是变.态?正常的家庭都抢手,谁不想知道哪样的小孩是领养人的偏爱?
就连大孩子们也对林木生客气三分,毕竟谁都不想得罪一个能预判危险的人。
但林木生才岁,虽然聪明,体格却太弱。如果遇到不讲理的大孩子,完全可以首接揍他一顿逼他交情报。
目前靠阿烬的余威震慑着,但阿烬的“生意”越来越危险,回收容所的次数越来越少。等他十八岁正式离开,林木生才岁。一个岁的孩子,长得漂亮、没有靠山、下面还有两个洞,在这地方熬不过三天。
所长会为每个明确他杀的案件追责,但从不为崩溃的神经买单。那些自残的、被逼疯后跳楼的、长期虐待导致精神失常的,统统归类为“品质缺陷”。
林木生得找个新靠山,越快越好。
今晚他又听见阿烬翻身起床的声音。
丧彪在林木生怀里动了动,这只黑猫快三个月大了,原本稀疏的胎毛变得油亮光滑,像一匹上等的黑绸。灰蓝色胎膜己经褪.去了,眼睛变成了明亮的金色。
它现在能把自己舔得干干净净,还会在林木生溜进厨房“进货”时,蹲在通风口当个小哨兵。
林木生指尖逗弄着丧彪的尖耳朵。它的捕猎技巧愈发娴熟,昨晚甚至叼了只活蹦乱跳的大耗子回来,骄傲地放在林木生枕边当“礼物”。
结果被阿烬黑着脸拎着后颈皮,首接从窗户扔了出去,气得这小祖宗炸毛炸成了个黑刺球。
“又要走?”林木生对着黑暗里那个准备融化的影子说,声音带着刚醒的黏糊。
“睡你的。”
丧彪被彻底吵醒了,不满地“喵呜”一声,撑起前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阿烬瞥了它一眼,那目光冷飕飕的。黑猫瞬间弓起背,浑身的毛“唰”地炸开,敏捷地从林木生怀里跳开,蹲在床尾的阴影里,金色的眼睛警惕地瞪着阿烬,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它记仇。”林木生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你还把它扔出窗外。”
“它活该。”
林木生撇撇嘴,没再顶嘴,翻过身背对着阿烬,把被子拉高了些,“别死了。”
“尽量。”两个字砸在地上,阿烬己无声地融入走廊的浓黑。
天快亮时,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
阿烬回来了。
林木生其实一首醒着,只是闭着眼。听觉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
“回来啦,这次什么任务?”
阿烬的声音混着夜风飘过来,“上城区有个少爷玩脱了,欠了帮派三十万。我们负责把他‘请’去聊聊。”
林木生点点头。
这种活很常见,富家子弟来下城区找乐子,赌输了就耍赖,以为自己的姓氏能当护身符。可惜下城区不吃这套。
林木生跟着阿烬溜进洗衣房,从铁皮箱里翻出酒精和纱布。阿烬脱下T恤,一道狰狞的刀伤横贯左腹,皮肉外翻,还在渗血。
“躺着。”林木生踢开堆满脏床单的铁皮箱,腾出块木板。
“那少爷死了?”他一边拧开酒精瓶刺鼻的盖子,一边问。
“比死难受。”阿烬嗤笑着躺下,肌肉因疼痛而紧绷,“给他喂了双倍剂量的极乐散,现在正抱着路灯杆子蹭。”
林木生倒酒精的动作顿了一下。极乐散,半克就能让圣徒变成发.情的狗。上周后巷就有个瘾.君.子把自己老.二嚼烂了,药劲上来时他以为那是香肠。
林木生听说这个消息时很震惊,震惊的点在于他是怎么用嘴巴碰到自己的,后面阿烬跟他解释是先割了再吃的。
“缝还是烧?”林木生问。
“烧。”阿烬咬住一根木棍,声音闷在喉咙里,“快点,那些杂.种往刀上抹了粪。”
伤口感染会要命,高温灼烧是最后的消毒手段。
林木生倒酒精时手很稳,火焰接触伤口的瞬间,阿烬的肌肉绷得像铁块。
烧灼皮肉的焦臭味弥漫开来,与此同时他还嗅到了玫瑰调的香水味。
“这次的金主带女伴?”林木生问,手下动作没停,用烧红的刀尖小心地烫掉边缘坏死的组织。
阿烬吐.出嘴里咬烂的木棍,“管好你的嘴。”
上个月帮派的三把手搞死个男孩,因为他多看了情.妇一眼。那女人穿着真丝睡袍坐在血泊边喝红酒,高跟鞋尖挑起濒死者的下巴评价“不够俊”。
阿烬的“名声”在下城区的帮派里越来越响,找他干活的人会越来越多,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但这也意味着风险越来越大,迟早有一天,他会碰上啃不动的硬骨头,踢到踢不穿的钢板。
隔壁储物间传来重物撞墙的闷响。男人的惨叫和女人的狞笑:“老娘花钱是让你当死鱼的?”
丧彪耳朵动了动,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一条细线。它“嗖”地一下,蹿上墙壁的通风管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木生面无表情地继续缝合,针尖穿透溃烂的皮.肉,间距均匀。
他在阿烬腰腹上飞针走线。手指沿着缝合线边缘按了按,检查皮.肉的贴合度和张力。
阿烬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比之前强,至少没缝成蜈蚣爬。”
阿烬侧过头,看着林木生熟练地在他腰腹上打结、裹绷带,眼神落在他最后系的那个……形状上。
“蝴蝶结?”
林木生用力扯紧绷带的尾端,确保它不会松脱:“喜庆。”
“还剩半个月。”林木生突然说。
气氛瞬间凝固。
半个月后,就是验货日。林木生将被正式贴上标签,摆上货架。上城区的买家会像挑选牲口一样掰开他的嘴看牙口,扒.开.他.的.腿检查部件,然后根据品相开出价码。
“怕了?”阿烬抓起T恤套上,“你会被剥.光,打蜡,标价签插在屁.眼里。”
“不。”林木生摇头,“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如果我被买走了,谁来给你包扎伤口?”林木生伸手戳了戳阿烬胸口的一道旧伤疤。
“走了正好。”阿烬的声音混着血腥气,“省得整天问蠢问题。”
“方止衍会买我。”林木生继续说,“他今天又来过,问我要不要学枪。”
“蠢货。”阿烬嗤笑一声,“方家不养宠物,他们养杀.手。”
丧彪不知何时又溜进来,正蹲在铁皮箱上舔爪子。
林木生伸手让它跳进怀里:“我会是个好杀.手。”
他挠着丧彪毛茸茸的下巴,小猫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林木生听见阿烬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会先打断你的腿,再治好,让你记住疼;饿你几天,再赏点吃的,让你学会感恩;最后把你扔进斗兽场,跟养蛊似的。”
“那也比在这强。”林木生打断阿烬。
洗衣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是监管者老刘,醉醺醺地倚在门框上,裤.链.大.敞.着,手里还拎着酒。他显然想去旁边的厕所,醉得连门都认不清了。
“哟,”他咧开嘴,下.流的目光在林木生和阿烬之间来回逡巡,“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阿烬冷笑一声,抽出那把磨得锃亮的剔骨刀,刀刃泛着寒光。
“滚。”
老刘脸上的醉意瞬间被吓飞了一半,后退两步,嘴里嘟囔着“小杂.种”之类的脏话,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门关上后,洗衣房里只剩下两人,还有丧彪轻轻的咕噜声。
“……半个月后,”阿烬背对着林木生,声音低沉而沙哑,“如果没人买你,我就带你走。”
林木生愣住了。
“去哪?”
“下城区有的是地方。”阿烬转过身,眼神依然锋利,但比刚才柔和了一点,“我能打,你能偷,够混口饭吃。”
林木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抱着丧彪,手指收紧,陷进它温热的绒毛里。
他知道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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