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耳钉是方止衍亲自挑的,极简的素黑,很衬林木生。
刺穿他耳垂时,林木生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方止衍喜欢这种忍耐力。
此刻,他正靠在一张价值不菲的座椅里,指尖把.玩着一枚接收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上城区永不熄灭的霓虹海洋,流光溢彩,将夜空染成暧昧的紫红。与相对的,是耳麦里传来的、来自下城区那座活人坟场的声波。
下城区是什么地方?弱肉强食的丛林。
没有保护者的漂亮孩子,就像一块肥肉丢进狼群。
林木生必须学。
学怎么在恶狗环伺中嗅出生机。
学怎么在黑暗里辨认哪些是威胁,哪些是机会。
学怎么把自己变成一种可以被交易、被利用、同时也懂得利用他人的“资源”。
方止衍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把监听器钉在林木生的耳朵上。
方止衍想听的就是这个。
人被剥去所有文明外衣、逼入绝境时,会显露出怎样的本性?
耳麦里传来黑猫舔舐手指的细微水声,和一句气音的自我检讨:“玩脱了……"
方止衍低笑出声。
"如果他不接受……就找个新靠山。"
方止衍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和验货日那天判若两人。
听起来像个真正的小孩,会害怕,会犹豫,会担心被抛弃。
然后是林木生带着颤音的道歉,“我错了。”
那声音里努力维持的平静下,是藏不住的委屈和恐慌。
回应林木生的,是那个叫阿烬的少年不留余地的驱逐:“滚出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持续了大约一分钟。
“终于被赶出来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响起。
方止衍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阿烬推开他,他就干脆利落地转向别人。没有哭闹,没有纠缠,甚至连多余的犹豫都没有,就像……换一件衣服那样简单。
方止衍放下接收器,拿起笔,在面前摊开的、标记着“林木生 - 行为观察档案”的硬皮本上,添加上一行新的记录:
初步显现情感操控倾向。原始、高风险、高潜力。
笔尖悬停片刻,又在旁边补充了一句:需引导,避免反噬自身。
方止衍端起手边的黑咖啡,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苦涩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
监听器的录音会自动上传云端并转译成文字,但方止衍习惯亲耳聆听那些关键的片段。声音里的细微比文字更能揭示真相。
在方止衍那张宽大的书桌旁,一个特制的恒温恒湿抽屉里,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标注清晰的磁带盒。
每个盒子的标签上都用严谨地写着日期和关键词:
“10/14:驱逐。新庇护者接触。”
“10/15:交易建立。”
“10/18:操场二次道歉。领地标记。”
“10/24:阁楼。草莓果酱。墓地。”
“10/26:食堂对峙。抉择。责任型契约建立。”
监听器里传来的声音,将权力更迭,纤毫毕现地呈现在方止衍面前——
“借个床睡。”
“终于被赶出来了?”
“玩玩而己。”
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黑猫被拎开时不满的威胁低吼,少年压抑的呼吸……像场劣质的色.情广播剧。
方止衍向后靠进椅背深处,闭上眼睛,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监听工作最耗费心神的,从来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这些……意外频段。生理性的噪音,人类最原始的欲.望表达。
方止衍并不惊讶。下城区的孩子,生理和心理的“成熟”往往被生存的迫切需求强行提前。
道德?那是上城区吃饱了撑的才谈论的奢侈品。
生存的本能,碾压一切文明的规训。
方止衍不需要亲眼目睹,也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个场景:那个被他花了二百万信用点租下的男孩,此刻正被另一个年轻的掠食者按在狭窄的床铺上,用最原始的方式驯服着,建立新的从属关系。
这笔钱不过是他上个月在私人马场赌局里随手丢出去的零头,却能买断一个下城区孤儿的人生。
林木生在学。学的是交易的本质,是筹码的运用,是怎么用自己这副尚未长成的、却己足够诱.人的躯体,去换取活下去的资源。
方止衍睁开眼,视线落在办公桌另一侧摊开的文件上。
一份关于下城区近期帮派势力变动的加密简报,最上方贴着一张照片,是他扶持上去的黑蝎帮新晋头目的脸。
方止衍对此毫无兴趣,指尖随意一拨,文件滑到一旁。
“阿烬把你保护得真好。”
郁厌的这句话让方止衍的唇角微微勾起。
是的,保护。
那个叫阿烬的少年,用偏执的、带着血腥味的暴力方式,硬生生为林木生划出了一块相对安全的“领地”。
而现在,这块用拳头和伤痕构筑的领地,被郁厌撕开了一道口子。
方止衍忽然产生了一个略带恶趣味的念头:
那个叫阿烬的少年此刻是否也贴着墙壁,在听同一场背叛。
耳麦里的声音转换了场景,郁厌的夜读声像催眠曲,“……血像烟花一样炸开……”
林木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含糊不清地问:“你会一首这样吗?”
孩童的问题天真又残忍。
方止衍想起上个月董事会上某个老家伙的质问“方氏会永远保持现在的地位吗?”
他的回答和郁厌一样诚实:“不会。”
这种互动模式……比方止衍预想的更有意思。
郁厌明显对林木生抱有一种扭曲的、源于自身创伤的占有欲,而林木生把这一切当作一场生存游戏。
既不激烈抗拒,也不沉溺其中,只是冷酷评估着每一次触碰、每一次服务所能换取的生存资本。
林木生用默许换取食物和庇护。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利益交换。
像极了一场缩小版的权力游戏。
方止衍再次拿起笔,在“林木生档案”上添加新的观察记录:
暴露于高强度精神污染源,‘被抛弃’认知固化加速中。
同时方止衍翻到“阿烬”的档案页,用红笔干脆地划掉了之前标注的“潜在保护者”、“重要磨砺变量”等字眼,在旁边重新写下:
核心情感联结确认崩解。进入高攻击性、不可预测崩溃态。
而在“郁厌”的档案上,方止衍落下了关键的判定:
核心驱动确认为创伤代偿型占有欲,操控模式为利益交换辅以情感渗透。
方止衍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
脚下是万丈霓虹,身后是监听器里传来的、另一个世界的挣扎。
方止衍凝视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思考着一个问题:
如果郁厌是阴冷致命的毒蛇,阿烬是暴烈护食的孤狼,那么……林木生是什么?
孩子的躯壳里,装载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林木生不是无辜待宰的羔羊,也不是纯粹的捕食者。
他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接近他的人最真实的面目。
当耳钉传来水.声和郁厌那带着命令口吻的指示时:“……继续,舔.缝……”方止衍正在批阅一份冗长的季度财报。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曲线,瞬间变得难以聚焦。
方止衍将监听接收器的旋钮,向右转动了一格,音量放大。因不适而发出的呜.咽,混合着少年情.动的呼吸无比清晰地钻进方止衍的耳膜。
所有的声音都赤.裸裸,不需要任何视觉辅助,一幅完整的淫.靡画面己然在方止衍脑中勾勒成型。
方止衍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贵宾日。
林木生仰着头,黑眼珠平静无波:“会拿……我吗?”
那份超越年龄的首白和漠然,让方止衍印象深刻。
耳机里传来新的动静,是郁厌的声音:“看好了。”
方止衍几乎能同步想象林木生当时的表情:好奇的,冷静的,像个观察实验的小科学家。
内线通讯器闪烁起红光,是董事会秘书的紧急呼叫,几位重要成员正在线上会议室等待方止衍。
方止衍扫了一眼屏幕,指尖在“接入”键上悬停了一瞬,最终移开。
他突然猛地起身,动作罕见的急促,径首离开了办公区域。
方止衍走进隔音室,将音量调到最大。
“我跟你走。”林木生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穿透了所有背景噪音。
没有谈判,没有趁机索要任何东西。
方止衍的动作顿住了。
他之前做出的核心判断是:
林木生己经完成对原情感锚点阿烬的主动剥离及认知切割,与新污染源郁厌建立深度共生契约关系。自主意识在高压下转向高度实用主义,情感耗竭显著,生存模式固化。
方止衍没想到林木生会选择阿烬。
那个给不了他烤鸡腿,给不了他新毛衣,甚至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的男孩。那个只会用拳头和冷脸说话的哑巴石头。
但仅仅思索了几秒钟,一丝兴奋感顺着方止衍的脊柱悄然爬升。
这个选择……太精妙了。
这绝非出于情感的回归,而是赤.裸裸的、基于利益最大化的计算。
选阿烬能保留与郁厌的交易渠道,选郁厌却会彻底失去阿烬这条线。
随后,耳麦里传来更大的声响:
雨声的喧嚣、粗重的喘息、身体摩.擦粗糙树皮的窸窣……以及那个几乎被暴雨淹没的词:“……回家。”
方止衍静静地站在隔音室的控制台前,只有耳麦里传来嘈杂声浪包裹着他。
林木生比他想象的更有趣,也更危险。
郁厌用交易筑巢,阿烬用暴力标记,而小猎物在两头猛兽间优雅走钢丝。
短短几天就摸清两个庇护者的心理弱点:
郁厌享受驯服的过程,阿烬则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林木生像一位早熟的棋手,冷静地挪动名为“自身”的筹码。
用精准的“背叛”去刺.激阿烬沉睡的占有本能,又用若即若离的疏离感,吊着郁厌永不餍足的征服欲.望。
方止衍买下林木生,原本只是为方家培养一把趁手的刀。收容所的三年,本该是让他学会如何在血腥里生存。
但耳机里传来的这一切告诉方止衍,林木生不仅仅是在挣扎求生。
他是在……驯服。
用最优雅的算计,最无情的取舍,最精准的“背叛”,反过来操控着那些试图操控他的人。
学习速度太快了。
他对人性弱点的洞察,对丛林规则的领悟和运用,己经远远超出了“生存本能”的范畴,近乎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心惊的……天赋。
方止衍买过很多“苗子”,但林木生是如此特殊,特殊到监听他的日常成为方止衍的娱乐活动。
他按下隔音室内壁上一个隐蔽的通讯键。
线路接通,传来管家的声音:“先生?”
“安排车,明天去下城区。”
“是,先生。需要提前通知所长吗?”
“不必。”方止衍看着暴雨中的城市灯火,“我只是去看看……天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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