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林木生依旧闭着眼，回答得干脆，“但不卖。” 他划下界限。
郁厌表情罕见地空白了一瞬，没料到他会如此首白。随即低低地失笑出声：“因为我没用了？”
“因为阿烬会给我带吃的。”
郁厌“嗯”了一声，长长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他没再追问，也没表现出任何被冒犯的恼怒。
两人之间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默契，就像两头野兽暂时休战，各自舔舐伤口，警惕着，也观察着。
“那今天教你认毒药。”郁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依次摊开在草地上，纸包里是不同颜色的粉末。
“白色的是砒霜，苦，混在甜食里最好。”郁厌指尖点着纸包，“红色的是断肠草，”指尖移到另一包，“见效慢，但中招的人会疼得肠穿肚烂，死状很有观赏性。”
林木生坐起身，学得很认真，时不时提问题：“混在粥里行吗？”“多久会发作？”“有解药吗？”
郁厌的讲解冷静而精准，没有多余的触碰，也没有暧昧的暗示，就像真的只是在给他上一堂关于死亡的艺术课。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讲解告一段落，郁厌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橘子。他剥开橘皮，清新的果香弥漫开来，冲淡了草地上的土腥味。
“吃不吃？”郁厌掰了一瓣多汁的橘肉，自然地递到他面前。
这几乎是郁厌的一种本能反应。他总忍不住往林木生手里塞点东西——
糖果、奶酪、或者像现在这样，一个汁水丰.盈的橘子。
这习惯来得莫名其妙，连郁厌自己都觉得可笑。
七岁那年，他刚刚失去父母和姐姐，一个人流浪街头饿得发昏，在捐赠站抢到了一块被人踩过的蛋糕。
他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把那点沾着鞋印的甜腻当作迟来的生日礼物，一边机械地吞咽，一边眼泪无声地淌进嘴里。
那是他最后一次为生日流泪，也是最后一次允许自己为“得到”而软弱。
后来他无数次看到阿烬，那个只懂用拳头说话的蠢货，把来之不易的食物，把他出生入死换来的钱塞给林木生。
在收容所，食物就是命，而阿烬毫不犹豫地把他的命分给林木生一半。
郁厌胃里翻涌起一种陌生的、烧灼的酸液。
他嫉妒得发狂，又困惑不解：为什么？
郁厌试图用肮脏的交易去证明它和自己经历过的所有关系一样，都是虚假的、可标价的、最终会腐烂的玩意儿。
他本能地想要摧毁它，潜意识里却又疯狂地渴望拥有这种关系。
这就导致了他面对林木生时，既想投喂，又想投毒。
可就算心里转着“把这橘子塞进他喉咙噎死他”的阴暗念头，最终递过去的还是剥得干干净净的果肉。
林木生没客气，接过来就塞进嘴里，指尖蹭过他微凉的掌心。这次郁厌没像以前那样，带着狎昵的暗示勾缠上来。
“那个。”郁厌用下巴点了点操场中.央的小哑巴。
欺负他的人走了，小哑巴正孤零零地蹲在那里，用一根小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格外可怜。
“你不管他，他很快就会出现在锅炉房里，当柴烧。或者变成下一批‘货物’里的添头。”
“关我什么事。”林木生眯起眼，警惕地看向郁厌，“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还关心起别人的死活？”
“我善良？”郁厌笑得肩膀首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他好像特别喜欢你。”说完郁厌不再停留，迈着悠闲的步子，融入午后的光影里。
林木生冷哼一声，没接郁厌这茬，重新躺回草地上，任他走远。烦心事够多了。
刚清净没一会儿，又有脚步声靠近。很轻，像猫。
林木生烦躁地睁开眼。
果然是小哑巴。
他站在离林木生几步远的地方，手指紧张地揪着下摆，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恰好落在他脸上。
林木生这才注意到，小哑巴右眼角有颗小小的红色泪痣，像一滴凝固的、永远落不下的眼泪。
“走开。”林木生重审，“听不懂人话？”
林木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见缝就往自己身旁黏，仿佛自己是这鬼地方唯一的浮木。
烦死了。
小哑巴不仅没走，反而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往他这边挪了一小步。
“滚！”林木生彻底失去耐心，把吃剩的糖果包装纸揉成团砸向他。
小哑巴没躲。
糖纸团“啪”地一声打中他的额头，又弹开，落在地上。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慢慢地弯下腰，伸出手捡起那张皱巴巴的糖纸，一点一点地将糖纸抚平，将它仔细地叠好，塞进裤袋里。
林木生觉得喉咙发紧。
阿烬不知道从哪钻出来，靴尖踢了踢他小腿：“走了，教你新的东西。”
林木生没回头。
工具间的铁锈味很重，阿烬从一堆破铜烂铁里抽出根钢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发出沉闷的破风声。
“看好了。” 阿烬声音低沉，眼神锐利如刀锋。
他向前一个踏步，手中的钢管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刺前方一个假想的咽喉。动作干净、利落、致命。
紧接着，他腰身一拧，钢管划出一道凌厉的半弧，横扫而出，带着能将骨头砸碎的蛮力。在横扫的力道将尽未尽之时，阿烬手腕猛地一抖，钢管顺势回旋，稳稳地护在身前，形成一个完美的防御姿态。
“试试。” 他言简意赅，手腕一抖，将那根沉甸甸的钢管抛向林木生。
“哐当！” 第一次，钢管脱手而出，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第二次，林木生咬紧牙关，双手并用，勉强握住了那根铁棍。
但当他试图模仿阿烬的动作挥动时，轨迹却歪扭，像个醉汉在跳舞，毫无力量感和威胁性。
阿烬皱眉绕到林木生身后，手掌覆在他手背上，调整握姿，让他感受到钢管的重心和发力的支点。
“手腕发力。”阿烬带着他完成一次标准的横扫，“不是胳膊。”
两人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
突刺！横扫！回防！
林木生的胳膊早己酸胀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肌肉的尖叫。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专心。”阿烬提醒他。
“累了……” 林木生撑不住了，耍赖般地往后一倒，整个人像一摊烂泥，软软地靠在阿烬身上。
阿烬“啧”了一声，支撑住他脱力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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