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尔信奉达尔文法则,他认为收容所是“生存训练场”。
在下城区,不够狠、不够狡猾、不够幸运的人,根本活不下来。
看看外面那些苟活到大的孩子就知道了,他们眼里的狠劲能把上城区的成年壮汉吓尿裤子。
半大的崽子为了点赏金能把人捅得肠穿肚烂,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毒辣,是温室花朵们永远无法想象的。
这赏金,来源于上城区伸下来的爪子——治安署。
这个名义上维持下城区秩序的机构,本质是上城区的看门狗。
他们悬赏缉拿一种特殊的“罪犯”:思想犯。
什么是思想犯?传播“不该传播”的知识,质疑上城区的统治逻辑,甚至只是私下里谈论被禁止的历史,都可能被扣上这顶要命的帽子。
举报一个“思想犯”就能换来几天饱饭。
最热衷于这项狩猎的,恰恰是那些半大的孩子,尤其是跨年夜战争前后出生的这一代。
经历过那场屠杀的人,心中埋着对财阀的仇恨和对同胞的共情。他们懂得团结在绝境中的价值,有基于共同苦难的信任。
而那些新生的崽子们出生在铁丝网和高墙之下,从记事起,世界就是倾斜的金字塔。
他们没经历过“过去”,自然无法理解“现在”为何如此,更遑论“未来”。
所以他们没有仇恨的负担,没有道德的约束,只有饥饿和对生存资源的渴望。
举报邻居、老师、朋友、家人,换来的能填饱肚子的赏金,就是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在”。
他们幽灵一样穿梭在街巷,竖起耳朵捕捉任何可能“越界”的只言片语。
他们熟悉下城区的每一个角落,能钻进大人进不去的缝隙,听得懂最隐晦的暗语。
一个眼神,一句含糊的抱怨,甚至只是多看了两眼墙上的涂鸦,都可能被他们解读成“思想危险”的证据,然后毫不犹豫地奔向治安署的哨卡。
这种“职业举报”瘟疫一样蔓延,让下城区本就稀薄的人际信任彻底崩解。
大概正因如此,修尔觉得能在收容所这套规则下活下来并最终“毕业”的人,才勉强有资格去面对外面那个更不讲道理的世界。
所以林木生对修尔的感觉很拧巴。
一方面,他身处这套规则之下,是被压榨、被物化的“资产”之一,对这套吃人的制度绝无好感。
但另一方面,他无法否认一个事实:
如果没有修尔上台后建立的这套残酷却有效的秩序,以他当年进入收容所时的弱小,很可能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某个角落。
死亡率的大幅下降是铁一般的数据,是修尔带来的、无法抹杀的“进步”。
这让林木生既憎恶其冷酷无情,却为其手段折服。
但对下城区的很多人来说,修尔比那些生来就在金窝里的老爷更可恨,是阶级叛徒。
红鸦也不喜欢修尔,但比起讨厌,更像是恨。
林木生不清楚这恨意的根源,就像他从不问红鸦为何会沦落风尘。红鸦从不跟他讲过去的事,他也从来不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烂泥潭,没必要互相扒开伤口看。
两人最亲密的时刻,往往是红鸦在化妆,林木生坐在她床上,红鸦会扔给他一瓶指甲油,“试试?你这小爪子比我的夜莺们还好看。”
林木生涂得乱七八糟,红鸦一边骂一边用卸甲水给他擦干净,“败家玩意,这瓶顶你一个月饭钱。”
有时红鸦心情好,会教他认香水,再往他手腕上喷一点。
现在红鸦凤眼斜睨着林木生,“那那两百万你打算怎么凑齐?还有方止衍那边,那才是大头吧?他给你记的‘养育费’怕是天文数字。”
“剩下的两百万,还有欠方止衍的都在攒,慢慢还呗。反正他现在也没催命似的逼债。”林木生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不过,也没那么急。债主不急,欠债的着什么急?”
红鸦嗤笑一声,“脑子进水了?别人巴不得逃出买家手心。你倒好,在方家金丝笼里住舒服了,乐不思蜀了?”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揶揄。
“方止衍对我还行。”林木生平静地陈述事实,“教的都是真东西,没藏私。吃穿用度也都是顶好的。除了要还债,日子比在下城区提着脑袋讨生活轻松不少。”
没有随时可能飞来的子弹,没有饥一顿饱一顿的担忧,只有规则和债务。
这平静甚至让他偶尔生出一种荒谬的松弛感。像踩在薄冰上,明知危险,却因冰面暂时坚固而恍惚。
林木生刚住进方家的第一天,花了整整西个小时,用郁厌教他的法子,不动声色地摸清了所有监控死角、警报线路和可能的逃生路径。
方止衍的每一分“好”,在他眼里都是为日后索取更高代价埋下的伏笔。
方止衍的每一个指令,他都反复揣摩背后是否有陷阱。
但时间久了,警惕的棱角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磨平。
方止衍会记得他训练时随口抱怨某个格斗动作的发力点难掌握,隔天早餐时,一份详细拆解该动作力学原理的笔记就压在他的餐盘下。
餐桌上,即使他从未开口,多夹了几筷子的那道菜,总会在接下来几天频繁出现。
有次他感冒咳嗽,第二天早餐就多了一盅温润清甜的冰糖雪梨。
有次晚餐,方止衍忽然问他:“明天想去哪儿玩?”
林木生当时差点噎住:“什么?”
“周末。”方止衍语气平淡,“可以带你出去。”
林木生狐疑地打量他:“方止衍,你是不是在尝试……亲子活动?”
第二天,当轿车稳稳停在“珍奇生物园”的拱门前时,林木生看着车窗外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和兴高采烈的小孩,第一反应是方止衍终于疯了。
他跟着方止衍穿过挂满藤蔓的穹顶长廊。
玻璃幕墙后,懒洋洋的熊猫抱着竹子打盹;皮毛油亮的老虎在假山石上踱步;色彩斑斓的毒蛇盘踞在枯枝上;几匹被圈养的狼在有限的场地里来回踱步,偶尔仰头,喉间发出低嗥……
方止衍就沉默地跟在旁边,偶尔在他盯着某生物时间过长时报出它的学名和习性。
林木生对那些被精心饲养、失去野性的猛兽兴趣缺缺。
他更愿意在电视里看动物世界频道,看它们在广袤的草原上追逐,在幽深的丛林里潜行。
这里的猛兽不过是披着皮毛的装饰品,供人观赏它们被驯服的姿态。
后来他们坐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面前是碧波荡漾的湖水,几只姿态优雅的天鹅傲慢地划着水。阳光晒得人发懒。
“觉得无聊?”方止衍目光落在湖面,并未看林木生。
林木生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一只天鹅慢悠悠地梳理羽毛:“还行。它们被伺.候得挺好。”
回程车上,车厢里弥漫着清冽舒缓的松木柑橘香气,那是林木生胡乱捣鼓送给方止衍当生日礼物的车熏精油。方止衍一首在用。
不知是这熟悉的气息,还是午后阳光和动物园里那过于安逸的氛围作祟,林木生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朦胧中,他的肩膀被轻轻揽住,身体被引导着滑向一个更平稳的支撑点。一件薄外套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这细微的调整让他陷入更深的困倦,意识模糊前,一个念头滑出唇边:
“方止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久到林木生几乎沉入梦乡的边缘,才听到他低沉的回答:
“因为你是我最成功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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