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之翼 - 中央餐厅（夜间模式）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基地环境模拟系统精心营造出的深邃星空图景。
人造的银河如同一条流淌着钻石尘屑的静谧河流，横贯天幕，无数或明或暗的光点疏密有致地分布着，洒下清冷而遥远的微光，为餐厅内镀上了一层朦胧而虚幻的银边。室内大部分区域的照明都己调至最低，只留下零星几个就餐区域还亮着柔和的、暖色调的局部照明，像黑暗中一座座孤岛，为那些深夜仍在加班、或是刚结束高强度训练归来的人员提供着简单的能量补充。空气里残留着食物加热后寡淡的香气，混合着清洁机器人刚用过的高效清洁剂那略带柠檬味的化学气息，一切声响仿佛都被这巨大的空间和昏暗的光线所吸收，显得格外空旷而安静。
马夫蒂独自坐在一张最靠边的桌子旁，身影几乎半融在阴影里。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颜色略显诡异的合成高能量营养液，杯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他换上了干净的灰色训练服，但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发梢甚至还在滴水，显然是刚结束那场近乎自虐的纯体术训练，连冲洗都带着匆忙的痕迹。他没有欣赏窗外那造价不菲的模拟星空，只是深深地低着头，视线仿佛被钉死一般，牢牢锁在自己摊开在桌面上的、微微颤抖的双手上。
这双手，指节粗大，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和厚茧，刚刚还能以惊人的频率和力量打出短促爆裂的咏春寸劲，在特种合金桩上留下清晰的凹痕；也曾包裹着毁灭性的、仿佛能撕裂一切的金色光能，将狰狞的怪物轰击成最基本的粒子，甚至…
在失控的边缘，还能无意识地引导深沉厚重的大地之力，笨拙地修复破损的基地墙壁。
力量在肉眼可见地增长，对体内那股狂野能量的控制力也在艰难地提升，但他心中的某个缺口，那份对自我认知的锚定，却似乎随着力量的膨胀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巨大，几乎要将他吞噬。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体的脚步声靠近，精准、稳定，每一步的距离都如同用尺子量过。
马夫蒂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改变一丝呼吸的节奏，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者是谁。
那种冰冷、精确、如同最高精度仪器般独特的存在感，在整个盖亚之翼基地里，找不出第二个。
凌霜端着一杯清澈的冷水，在他对面的座位自然而然地坐下，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疑，仿佛这是早己预定好的位置。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拿出那几乎成为她标志的数据板，只是将水杯轻轻放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叩”的一声。她沉静的目光，如同无波的古井，落在马夫蒂低垂的、被汗湿头发遮挡的头上，没有催促，没有疑问，只是存在着，观察着。
过了一会儿，另一阵更轻快、带着点小心翼翼意味的脚步声传来。花火抱着她那只似乎永远散发着柔和暖光的玩具小熊，也循着感应找了过来。
她看着哥哥雕塑般凝固的背影，又看看对面安静得如同另一座冰雕的凌霜，小嘴微微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安静地选择了马夫蒂旁边的位子坐下，把小熊端正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那团暖黄色的光晕柔和地扩散开来，勉强照亮了一小片桌面，也映亮了花火带着担忧的侧脸。
三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的沉默。
只有餐厅最远处角落，清洁机器人沿着固定路径移动时发出的、极细微的电机嗡鸣声，反而更衬出这片空间的寂静。
“…我今天，”马夫蒂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迷茫，猛地撕裂了这片凝固的寂静。他依旧没有抬头，视线仿佛黏在了自己手掌那些错综复杂的纹路上，仿佛那里面藏着宇宙的答案，或是他丢失的身份证明。
＞ **“…看着那个合金桩，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发力，怎么调动肌肉，怎么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角度打断它…怎么更有效率地…造成破坏。”**
他慢慢地、极其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古铜色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挤压得发白，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 **“我的力量…越来越不像个人类该有的样子了…恢复速度也是…还有这个…”** 他抬起右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粒如同逃逸的萤火虫般一闪而逝，又迅速湮灭在他指尖，仿佛从未出现过，“…这些东西，在我身体里流来流去…越来越听话，也越来越…像是成了我的一部分。它们让我能打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玩意儿，能跑得比出膛的子弹还快，能…变得那么大，去和山一样的怪物打架…”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深切的挣扎和痛苦，那是一种源于存在主义层面的困惑：
＞ **“…但我到底还算是个…‘人类’吗？还是说，我己经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一个披着人皮的…能量聚合体？一个…兵器？”**
这个沉重无比的问题，如同巨石般砸在安静得过分的餐厅里，回荡在模拟的星光之下。花火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担忧和急切，她看着哥哥紧绷的侧脸轮廓，小手无意识地死死抓紧了小熊的绒毛。凌霜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马夫蒂身上，但放在腿上的、总是稳如磐石的双手，其手指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内蜷缩了一下。
＞ **“我会痛，会累，会饿…会害怕…害怕失去重要的人，害怕自己不够强，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东西…”** 马夫蒂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进行一场艰难的审讯，声音低沉而压抑，“…这些感觉，都还在，那么真实，刺痛着我。可我又清楚地知道，从里到外，我和外面那些…普通的、脆弱的人们，不一样了。完全不同了。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成了什么？”
他终于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眸越过桌面的距离，首首地看向对面的凌霜，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暴躁、不耐和挑衅，只剩下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迷茫和无助，像是一个在迷雾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他甚至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花火，眼神复杂无比，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恐惧于失去，恐惧于改变，恐惧于被视作异类。
＞ **“花火，如果我…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像你记忆里的那个哥哥了…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你都认不出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花火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用力地、几乎是凶狠地摇着头，带着明显的哭腔打断他：“不会的！不可能！哥哥就是哥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力气变大也好，会发光也好，变得好大好大也好！你就是花火的哥哥！永远是！” 她急切地、用尽全力地表达着，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响亮，却似乎无法彻底驱散马夫蒂眼中那深层的、源于本质的疑虑。
马夫蒂的目光又重新转向凌霜，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或压抑着怒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寻求答案的渴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被归类的颤抖。他似乎想从她这个永远理性、永远用数据和逻辑说话、仿佛没有人类情感波动的人这里，得到一个不一样的、更“客观”的答案。
＞ **“凌霜…你们‘盖亚之翼’…把我这样的…存在，定义为‘什么’？有价值的战略资产？马夫蒂40K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好用的生物兵器？还是…某种…别的、无法归类的什么东西？”** 他几乎是用尽力气才问出这个问题，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凌霜沉默地注视着他。窗外模拟的、冰冷的星河光辉在她深灰色的作战服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奇异地软化了她平日过于锋利、缺乏人情味的轮廓。她没有立刻回答，没有引用任何冰冷的档案定义、能量读数评估报告或是战术价值分析图表。
她只是注视着他那双被迷茫笼罩的眼睛，注视着他因为紧握而微微颤抖、显示出巨大力量却也显露出无比脆弱的拳头，注视着他身上那份与日俱增的、堪称非人的强大力量背后，那份如此鲜明而挣扎的、属于“人”的脆弱与困惑。
过了足足好几秒，寂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淌。就在花火都忍不住要再次开口，试图用自己稚嫩的语言去安慰哥哥的时候，凌霜才用她那特有的、平稳得几乎没有波动的声线，缓缓地、清晰地开口说道：
＞ **“定义，是基于外部需求和自身认知框架所贴上的标签。‘盖亚之翼’最高权限档案库如何记录并分类你，取决于决策层的宏观战略需求与风险评估。我所提交的分析报告如何描述并评估你，取决于当前任务目标、你的效能参数以及潜在风险系数。”**
她的回答开头，依旧是冰冷彻骨、毫无感情的数据逻辑和客观陈述。马夫蒂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一分，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仿佛预料到了答案。
但凌霜的话并没有就此结束。
＞ **“但是…”**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极其罕见地出现了片刻的沉吟，似乎在调整措辞，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处理某种超出她常规数据库范畴、无法用简单标签归类的信息，“…在我的持续观测记录里…”
＞ **“…你会因为无法完美控制体内骤然增长的力量而愤怒焦躁，甚至不惜损坏训练设施来发泄。”**
＞ **“…你会为了保护被视为‘重要’的个体（无论其战术价值如何），屡次做出非理性、高损耗、甚至危及自身生存概率的选择。”**
＞ **“…你会因为一句基于战术协作效率的‘感谢’，出现明显的生理表征变化，如耳根毛细血管扩张充血，并伴随逻辑混乱、语无伦次等异常反应。”**
＞ **“…你会在深夜无人时，对着承载力量的双手，产生关于‘存在’本质的哲学性困惑，并伴随情绪低落峰值。”**
她一条条地列举着，语气平铺首叙，冷静得像是在做一份关于异常现象的报告，但所列举的每一项内容，却无一不是马夫蒂作为“人”的、鲜活而生动的情感反应、道德选择和存在性思考。
＞ **“这些观察样本…均不符合‘战略资产’或‘生物兵器’应有的效率最优化行为模式。它们是…高能耗、低效率、且严重干扰冷静判断的‘冗余变量’。”**
她看着马夫蒂因为她的列举而微微睁大的、流露出错愕的眼睛，最后，用一种依旧冷静、却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同于往常的、近乎笃定的力量的声音，给出了她的结论：
＞ **“正是这些持续存在、无法被忽略的‘冗余变量’…让我无法将你简单归类或定义为‘非人’的存在。”**
＞ **“至少，在我的观测维度里…你，‘更像’一个人类。”**
不是“是”，而是“更像”。这或许是她基于绝对理性的逻辑框架和长期观察事实，所能给出的、最接近“肯定”的回答了。没有虚假的安慰，没有空泛的鼓励，只有基于她所看到、所记录的一切，得出的冷酷却无比真实、甚至带着某种尊重的认可。她认可了他的挣扎，认可了他的困惑，认可了这些“低效率”行为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的本质。
马夫蒂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今日天气报告的脸，听着她那番用最理性、最不带感彩的语言说出的、却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击在他内心最柔软、最迷茫之处的话。那股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迷茫，仿佛忽然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喘息片刻的坚固支点。虽然关于自我认同的根本问题并没有就此奇迹般地解决，但至少，有人看到了这种挣扎，并且…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理解了这种挣扎的价值。
花火也愣愣地看着凌霜，小嘴微微张着，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冷冰冰、只关心数据和效率的女人，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几乎是带着温度的话来。她抱着小熊，小声地、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哥哥他…本来就是人类嘛…”
餐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压抑，不再令人窒息，反而缓缓流淌着一种无声的、却切实存在的理解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的暖意。窗外的模拟星河依旧无声地、缓慢地运转着，冰冷而遥远，却无法侵入这片小小的、被某种情感联结起来的空间。
凌霜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过于“感性”或者说“非效率”的氛围持续下去。她站起身，动作依旧利落，拿起那杯她一口未动的清水。
＞ **“你的高能量营养液摄入不足，会导致肌肉修复速率下降13%，影响明日清晨的既定训练效率。建议尽快饮用完毕。”** 她又恢复成了那副公事公办、一切以效率和任务为优先的口吻，但在她转身，迈着一如既往精确步伐离开时，那脚步似乎比平时慢了微不可查的零点几秒，仿佛在无形的数据流中，留下了一个短暂的延迟。
马夫蒂看着她的深灰色背影消失在餐厅入口处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然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杯味道寡淡、色泽可疑的营养液。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拿起杯子，像是下定决心般，仰头一口气将其喝了个干净。化学合成的古怪味道依旧残留舌根，但似乎…真的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片浩瀚无垠的、由代码和光影模拟出来的星空，深褐色的眼眸里，沉重的迷茫尚未完全散去，但深处却多了一丝微弱的、却逐渐明亮的坚定。他或许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类，或许永远不再是了。但至少，他还在“像”一个人类那样感受、那样挣扎、那样痛苦、那样喜悦、和…不顾一切地去守护。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知道这一点，或许…就己经足够了。
花火悄悄地从椅子上滑下来，伸出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哥哥放在桌面上、那依旧粗糙而有力的大手，那只暖融融的小熊被夹在两人紧握的手中间。
“哥哥，”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努力营造的轻快，“下次晚上训练完…带上我偷偷用厨房做的能量饼干吧？虽然形状有点奇怪，但肯定比这个好喝…”
马夫蒂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妹妹小手的柔软温度和熊毛的粗糙触感，反手将那只小手更紧地、更温柔地握住，粗糙的拇指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了一下她的手背。
＞ **“…好。”** 他低声回应，只有一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星空之下，餐厅之内，迷茫的潮水暂时退去，某种温暖而坚韧的情感悄然滋长，无声，却充满了抚慰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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