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空气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林建业就那么定定地站着，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林知夏的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狂喜，不敢置信，还有一丝深深的、无法掩饰的探究。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审视一只突然闯入自己领地、却又展露出与外表完全不符的、惊人智慧的猎物。
“权责发生制。”
“内部审计。”
他低声地重复着这两个让他感到既陌生又振聋发聩的词汇。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在他的心湖里激起千层巨浪。
他缓缓地走到书案后，重新坐了下来，双手交握，放在桌案上，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谈判和审问时，才会摆出的姿态。
“这些东西……”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是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首首地刺向了林知夏最核心的秘密。
林知夏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这是她今天所面临的，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道考验。
回答得好，她就能为自己未来的所有“天才”行为，找到一个完美的、一劳永逸的借口。
回答得不好，她就会被当成一个心机深沉、来历不明的怪物，甚至可能会被当成妖邪附体，首接绑上火刑架。
她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被父亲严肃表情吓到的惶恐和不安。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地绞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
“没……没有人教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
“我……我也不知道……”
林建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不相信。
一个字都不相信。
这些见解，这些思路，绝不是一个从未出过府门、甚至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的庶女，能够凭空想出来的。
她的背后，一定有人。
一个学识渊博、深谙为政之道的“高人”。
“知夏。”
林建业换了一种称呼，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些，但那份压迫感却丝毫未减。
“抬起头，看着为父。”
林知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不情愿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眶己经红了，眼底蓄满了晶莹的泪水，一副被吓坏了的可怜模样。
“为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林建业的声音放得更缓了。
“你今天所说的话，对为父，乃至对整个大夏，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所以，为父必须知道，指点你的那位高人，究竟是谁。”
“若是能请动他出山，为国效力，那将是社稷之福。”
他试图用一种循循善诱的方式，来撬开女儿的嘴。
林知夏看着父亲那双充满了探究和期待的眼睛，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装傻了。
她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一个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却又最容易被人接受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父亲……”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但却多了一丝认真。
“真的……真的没有人教我……”
“这些东西……都是……都是我生病之后，自己……自己出现在脑子里的……”
“生病之后？”
林建业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林知夏点了点头，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和迷茫。
“就是……就是上次，我掉进冰湖里，差点……差点死掉那次……”
“我昏过去之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到自己，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她开始编织一个半真半假的梦境。
“那个地方，有很多很多……比咱们家书房还要大无数倍的屋子，里面全都是书，一排一排的，都看不到头……”
“还有很多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他们在讨论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父亲的表情。
林建业的脸上，依旧是怀疑的神色。
林知夏知道，火候还不够。
她必须加入一些更具冲击力，更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
“后来……后来我就醒了……”
“醒了之后，我就感觉……自己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很多以前不懂的事情，突然就懂了。”
“而且……而且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还会做梦……”
她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了，带上了一丝神秘和敬畏。
“我会梦到一些……一些穿着古代衣服的白胡子老爷爷……”
“他们有的人自称是‘管仲’，有的人自称是‘商鞅’，还有的人自称是‘诸葛孔明’……”
“他们……他们会在梦里，教我很多东西……”
“教我怎么算账，怎么管人，怎么……怎么看穿别人的心思……”
“刚才那些话，就是……就是昨天晚上，一个自称是‘桑弘羊’的老爷爷，在梦里告诉我的……”
她一口气将自己精心编造的谎言，全部说了出来。
梦境，先贤，托梦教诲。
这套说辞，在二十一世纪看来，是彻头彻尾的无稽之谈。
但是在这个敬畏鬼神、崇拜先贤的封建时代，这却是最具有说服力，也最无法被证伪的解释。
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导致性情大变，甚至获得“顿悟”，这种事情，在许多民间传说和志怪小说里，并不少见。
而“先贤托梦”，更是被无数文人墨客用来解释自己灵感来源的经典借口。
林知夏赌的，就是林建业作为一个深受这个时代思想熏陶的士大夫，内心深处，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存有的一丝敬畏和宁可信其有的心态。
果然，当她把这番话说完之后，林建业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他那锐利的、探究的眼神，渐渐被一种混杂着震惊、愕然和一丝不可思议的恍惚所取代。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巴微张，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管仲，商鞅，诸葛孔明，桑弘羊。
这些名字，对于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都代表着智慧和权谋的巅峰。
他的女儿，竟然在梦里，得到了这些先贤的亲自教诲？
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于荒诞了。
荒诞到……让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他要如何去反驳一个人的梦境？
他要如何去证明，那些先贤没有在另外一个世界，选择他这个“大病顿悟”的女儿，作为自己智慧的传承者？
他无法证明。
而林知夏刚才所展现出的、那种远超她年龄和阅历的、惊人的才华，又似乎在从侧面，印证着这个荒诞说法的“真实性”。
除了“神人相助”，他找不到任何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林知夏看着父亲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必须再加最后一把火。
她伸出自己的手，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
“父亲若是不信，可以随时考我。”
“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算学策论，女儿……或许都能说出一二。”
这句话，充满了自信。
这份自信，彻底击溃了林建业心中最后的一丝怀疑。
他看着女儿那双清澈而坦然的眼睛，终于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释然，有惊叹，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在梦中般的狂喜。
他相信了。
或者说，他选择去相信了。
因为这个解释，对他，对整个林家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足以改变家族命运的福音。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天佑我林家！真是天佑我林家啊！”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脸上的疲惫和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的神采。
他看着林知夏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女儿的眼神，而是看待一块稀世璞玉，一个未来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绝代谋士的眼神。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重新认识自己这个女儿。
而林知... ...夏，也终于为自己所有的异常，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可以一劳永逸的借口。
“先贤托梦”。
这个借口，将成为她未来在这个世界，展露锋芒的、最坚实的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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