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账房，此刻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那两个户部来的核账先生，己经停止了拨打算盘。
他们的面前，摊开着好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账册，上面用朱砂笔，圈出了一处又一处刺眼的红圈。
每一处红圈，都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暴露出这个家族内里早己腐烂的脓疮。
周妈妈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奴婢该死”、“奴婢一时糊涂”之类的废话。
林建业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但他那双紧紧握住椅子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整个尚-书府的下人都知道，账房出大事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第一时间就飞到了嫡母王氏的耳中。
她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悠闲地品着新进的贡茶。
当听到心腹丫鬟带回来的消息时，她手中那只上好的汝窑茶盏，“啪”的一声，失手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温热的茶水溅湿了她名贵的裙摆，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惊骇而变得尖利。
“老爷……请了户部的人来查账？”
心腹丫鬟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而且……而且周妈妈她……她做的那些手脚，好像……好像全都被翻出来了……”
王氏的身体晃了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周妈妈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
而那些贪来的钱，又有多少，最终是流入了她自己的私库，用来填补她娘家的窟窿。
这件事一旦被捅到老爷面前，那后果……
她不敢再想下去。
短暂的惊慌过后，一股狠厉之色，迅速地爬上了她的眼眸。
她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弃车保帅。
这是她脑子里冒出来的唯一念头。
周妈妈这条狗，是绝对不能再留了。
她必须在老爷彻底发作之前，主动将这条狗推出去，斩得干干净净，将自己从这件事里，彻底地摘出来。
“走！”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己经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端庄而威严的表情。
“跟我去账房！”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蛀空家宅的无耻之事！”
她义正言辞地说道，仿佛她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最无辜的受害者。
她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向着账房的方向走去。
她己经想好了。
她要当着老爷和那两个外人的面，亲手揭发周妈妈的“罪行”，然后请求老爷，对这个“恶奴”进行最严厉的惩罚。
只要她做得足够决绝，足够逼真，就一定能打消老爷心中可能存在的任何怀疑。
然而，王氏不知道的是。
在她向着账房走去的同时，另一张无形的、针对她的网，也正在悄然张开。
林知夏的小院里。
小翠正一脸兴奋地，向林知夏汇报着账房那边的最新进展。
“……听说那两个先生，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周妈妈做的那些假账，翻了个底朝天！”
“现在周妈妈就跪在地上，哭得跟死了亲娘一样呢！”
林知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这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就在这时，另一个负责在外围打探消息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夫人……夫人她带着人，往账房那边去了！”
“看那架势，好像……好像是要去处置周妈妈的！”
小翠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啊？那……那可怎么办？”
她焦急地说道。
“要是让夫人把周妈妈给处置了，那咱们……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她很清楚，只要王氏出手，这件事最终很可能就会被定性为“奴才贪腐”，然后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周妈妈最多也就是被打一顿板子，赶出府去。
而王氏自己，则可以毫发无损地，继续掌控着府里的内务大权。
林知夏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智珠在握的笑容。
“她想弃车保帅？”
“我偏不让她如愿。”
她转过头，看着小翠和小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现在，你们两个，分头去做一件事。”
“小翠，你去厨房。”
“小环，你去洗衣房。”
“找人最多的地方，去‘不经意’地，跟别人聊起周妈妈的事情。”
“你们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唉声叹气地，替周妈妈‘惋惜’几句就行了。”
“就说……”
林知夏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
“就说，周妈妈平日里为人其实还算不错，就是太忠心了些。”
“说她私下里跟你们抱怨过好几次，说她自己其实一文钱都没落下，做那些事情，都是为了‘孝敬’某位主子，为了让那位主子的手头，能更宽裕一些。”
“记住，话不要说得太明白，要让她们自己去猜。”
“点到即止，然后就立刻离开，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去吧。”
小翠和小环虽然不是很明白小姐这么做的深意，但她们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小姐！”
两人领命，立刻就分头跑了出去。
很快，尚书府的下人圈子里，就开始流传起了一阵新的、更加劲爆的“风声”。
厨房里，几个正在切菜的厨娘，一边干活，一边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哎，你听说了吗？刚才三小姐院里的那个小翠来了，哭丧着个脸。”
“听说了，她说周妈妈其实是个冤大头，贪的那些钱，都不是给自己花的。”
“不是给自己？那是给谁了？难不成还拿去做善事了？”
“嘘……你小点声！她说啊，是拿去‘孝敬’了……你想想，这府里，除了老爷，谁还能让周妈妈这么死心塌地地去‘孝敬’？”
洗衣房里，几个正在捶打衣服的仆妇，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你是说，周妈妈做的那些事，其实都是……都是夫人指使的？”
“八九不离十了！你想想，周妈妈是夫人的陪嫁，跟了夫人几十年了，不是夫人的心腹，能管得了账房那么重要的地方？”
“我的天哪，那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这些窃窃私语，像带着火星的蒲公英种子，乘着风，迅速地飘向了尚书府的每一个角落。
也飘到了，账房之外。
当王氏带着一群人，义愤填膺地，即将踏入账房的大门时。
一个平日里负责各院传话的管事，像是见了鬼一样，从另一条小路上冲了过来，神色慌张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夫……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啊！”
王氏眉头一皱。
“放肆！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那管事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将刚刚从下人房那边听来的“风声”，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王氏。
王氏听着听着，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得干干净净。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她明白了。
她彻底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她量身定做的，绝杀之局。
林知夏那个小贱人，根本就不是想扳倒一个周妈妈。
她要的，是连自己，也一起拖下水！
她现在要是再冲进去，大义凛然地处置周妈妈。
那在外人看来，就不是什么“大公无私”，而是最典型的“杀人灭口”！
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她就这么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而账房里，林建业也己经从管家的口中，听到了外面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落在了门外那个脸色煞白、进退失据的妻子身上。
他的眼神里，最后一丝夫妻情分，也彻底地，被冰冷的、无法掩饰的厌恶所取代了。
他知道，那些流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来人。”
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将周氏，绑了，送官查办。”
“还有……”
他顿了顿，睁开眼睛，用一种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看着王氏。
“夫人治家不严，御下不力，致使家宅不宁，即日起，收回夫人的中馈之权，禁足于佛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
三天后。
一个新的、面容和善的管事妈妈，亲自来到了林知夏的小院。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上了锁的梨花木盒子。
“三小姐。”
她恭恭敬敬地将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呈上了钥匙。
“这是老爷的吩咐。”
“盒子里，是府里补发给您的，这两年来，所有的月钱，一分不少。”
“另外，老爷还说，这次府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您受了委屈，所以，另外给您备了一份厚礼，作为补偿。”
“请您，务必收下。”
林知夏打开了盒子。
满满一盒的银锭和金叶子，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谋略，赚到的第一桶金。
她知道，有了这些钱。
她未来的路，将会好走很多。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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