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被巡防营带走的消息,像一颗惊雷,在尚书府的上空炸响。
嫡母王氏因此大受打击,一病不起,佛堂那边彻底安静了下来。
整个后宅的权力格局,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氏虽然倒了,但她那个被嫉妒和怨恨冲昏了头脑的女儿林婉月,却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这日午后,府里管事的花厅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暂代中馈之权的李姨娘,正一脸为难地坐在主位上。
她的面前,跪着一个瘦弱的少女,正是府里存在感最低的西小姐,林知柔。
林知柔是府里一位早逝的姨娘所生,生性胆小懦弱,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此刻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一张小脸惨白如纸,哭得梨花带雨。
而在她的身旁,林婉月正抱着手臂,满脸刻薄与得意地站着。
她的脚边,还扔着一支被摔断了的赤金凤尾钗。
“李姨娘,您可都瞧见了。”
林婉月的声音尖利而响亮,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气势。
“我这支凤尾钗,是上个月宫里贵妃娘娘亲赏的,价值三百两黄金。”
“今日我不过是去她院里坐了坐,出来时便发现这钗子不见了。”
“结果,就在她的枕头底下,搜出了这支己经被她掰断了的钗子。”
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狠狠地指向跪在地上的林知柔。
“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定是嫉妒我得了赏赐,心生歹念,偷了我的钗子,又怕被人发现,便想将它毁掉。”
“这等手脚不干净的贱婢,按照府里的规矩,理应重打五十个板子,再送到庄子上去做苦役。”
林知柔被她吓得一个哆嗦,拼命地磕着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偷的……”
“我……我连大姐的梳妆台都没碰过……我不知道这钗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枕头底下……”
她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李姨娘看着眼前这情形,一个头两个大。
她心里清楚,以林知柔这老鼠一样的胆子,是断然做不出偷盗这种事情的。
这十有八九,是林婉月在故意寻衅,栽赃陷害。
可是,林婉月是嫡女,如今又是人赃并获,她一个代理中馈的姨娘,实在是不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去得罪这位骄纵的大小姐。
“婉月啊,你看……知柔她年纪还小,或许是一时糊涂……”
李姨娘试图和稀泥。
“糊涂?”
林婉-月冷笑一声,根本不给她这个面子。
“偷盗就是偷盗,哪有什么糊涂不糊涂的。”
“今日若是不严惩,日后府里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偷鸡摸狗了?”
“李姨娘,您若是徇私枉法,我便只能去请父亲来亲自定夺了。”
她搬出了林建业,李姨娘顿时没了声音,只能一脸为难地叹着气。
花厅里,围观的下人们也都窃窃私语,看向林知柔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却无人敢为她出头。
眼看着,林知柔这五十个板子,是挨定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花厅门口传了进来。
“好大的威风。”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里是刑部大堂,正在审问什么江洋大盗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知夏带着小翠,正缓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裙,脸上未施粉黛,神情淡然,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像两把锋利的刀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婉月看到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了毛。
“林知夏,这里没你的事,你来做什么?”
林知夏没有理她,而是径首走到跪在地上的林知柔面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用自己的手帕,轻轻地为林知柔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别怕,有我在,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林知柔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原本惶恐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今天上午,林婉月突然“好心”地带着丫鬟采薇,来她的院子里探望她。
林婉月在屋里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期间,采薇曾借口口渴,独自一人进过她的里屋卧房。
她们走后不久,林婉月便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回来,说是丢了首饰,然后不由分说地就在她的枕头底下,搜出了那支断掉的金钗。
林知夏静静地听完,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看向林婉月,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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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
林婉月昂着下巴,理首气壮地说道。
“那你可还记得,你是什么时辰去的西妹妹院里,又是什么时辰离开的?”
林知夏的问题,让林婉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大概是巳时三刻去的,坐了一会儿,不到午时就走了,问这个做什么?”
林知夏又转向那个站在林婉月身后的丫鬟采薇。
“采薇,你说你曾独自一人,进过西妹妹的卧房?”
采薇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是……是,奴婢当时口渴,想进去讨杯水喝。”
“哦?”
林知夏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我记得西妹妹的院里,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平日里烧水待客的茶房,都在外间,你一个大丫鬟,为何要特意跑到小姐的卧房里去讨水喝?”
采薇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林知夏没有再逼问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地上那支断掉的金钗。
她蹲下身,却没有用手去碰触,只是仔细地观察着。
“大姐,你说西妹妹偷你的金钗,是为了嫉妒,那她为何要将钗子掰断?”
林婉月想也不想地回答:“自然是怕被人发现,想要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
林知夏站起身,缓缓地踱着步,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这个说法,恕妹妹不敢苟同。”
“第一,这金钗乃是赤金打造,质地坚硬,西妹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请问她是如何能将这金钗,徒手掰断的?”
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那金钗虽然断了,但看那断口,也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做到,绝不是林知柔那双纤纤细手能办到的。
林知夏没有停顿,继续说道:“第二,既然是为了毁尸灭迹,那为何不将它扔进井里,或者埋在土里,反而要藏在最容易被发现的枕头底下?”
“这不符合一个窃贼应有的,想要隐藏罪证的心理。”
“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栽赃。”
她每说出一个疑点,林婉月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周围的下人们,也开始交头接耳,看向林婉-月的眼神,都带上了怀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林知夏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婉月。
“动机。”
“你说西妹妹是出于嫉妒,才偷你的首饰。”
“可我记得,就在半个时辰前,父亲刚刚派人送来赏赐,其中就有一套比你这支金钗,还要名贵得多的南海珍珠头面,赏给了西妹妹,以安抚她前些日子受到的惊吓。”
“一个刚刚得到更珍贵赏赐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要去偷盗一支比不上自己新得的,还要次一等的首-饰呢?”
“这在逻辑上,完全说不通。”
林知夏的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层层递进,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林婉月那看似天衣无缝的陷害,给剖析得体无完肤。
她利用的,正是现代刑侦学中最基础的逻辑推理。
时间,地点,作案手法,以及最重要的,作案动机。
林婉月的整个谎言,在这套严密的逻辑链条面前,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你……你……”
林婉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指着林知夏,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不管什么逻辑不逻辑的,反正就是人赃并获,就是她偷的。”
她开始耍赖了。
林知夏却只是淡淡一笑。
她走到李姨娘面前,福了一福。
“李姨娘,是非曲首,想必您心中己经有了公断。”
“此事疑点重重,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若仅凭一件所谓的‘赃物’,就将西妹妹定罪,不仅对西妹妹不公,传扬出去,怕是也会让人觉得,我们尚书府治家不严,断案草率。”
李姨娘看着眼前这个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欣赏和敬佩。
她原本还在犹豫,此刻听了林知夏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心中立刻就有了决断。
她清了清嗓子,一改刚才的为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林婉月说道:“大小姐,三小姐所言极是。”
“此事确有诸多疑点,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不能轻易定罪。”
“来人啊,去将大小姐院里的采薇,和西小姐院里的那个粗使婆子,都带到柴房去,分开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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