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书白的世界是寂静的。
兽人们的狂喜呼喊，在他抱住苏苏的那一刻，全部褪去。
怀中少女的重量很轻。
她脸颊贴着他冰凉鳞片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存在。
过度消耗让她浑身冰凉，细微的颤抖透过鳞片传来。
这颤抖，牵动着他每一根名为恐惧的神经。
“苏苏？”
他的颤音破碎。
阳光从破碎的穹顶倾泻。
这就是外面的温度吗？
可他只觉得刺眼、冰冷。
远不如怀中这微凉身躯带来的暖意。
如果自由的代价是失去她，他宁愿永远在实验室里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怪物。
“我没事……看到了吗？”
“光。”
苏苏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光芒时隐时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像钥匙捅开了他心底锈蚀的大门。
记忆是雾白的无影灯。
幼小的身体被固定在金属台上。
“037号，感官敏感度超出阈值，需要钝化处理。”
各种奇特颜色的液体注入体内。
随后是排山倒海的剧痛。
幼小的身体蜷缩呜咽，渴望一点温暖。
“目标出现情绪波动。启动情感抑制程序。”
更强的电流感窜过大脑，强行将恐惧与委屈剥离、压碎。
游书白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生理性的泪水滑落，被无菌棉布精准擦去，不留痕迹。
“记录：037号情绪反应已平复。矫正有效。”
有效？他只是不再会哭了。
表达疼痛的权利，被永久剥夺。
……
游书白抱紧苏苏，却不敢用力。
那些被他尘封的童年碎片，因怀中这份脆弱与温暖，疯狂翻涌。
原来他不是不会疼。
是每一次喊疼，都换来更残酷的矫正。
原来他渴望的温暖，从未得到回应。
那么苏苏呢？
她看穿他的凶狠，触碰他的伤痕，在他疯狂时给予拥抱。
她为他耗尽力量，此刻虚弱地靠在他怀里。
这份温暖，会消失吗？
一种比掠夺更原始的本能，从心脏废墟破土而出。
他要抓住她，死死抓住。
无论她是什么，他都不放手了。
“不准有事。”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发，“苏苏，我不要。”
“我不要这样。”
盛大灿烂的阳光之下，少年解除攻击排外的龙化特征，哭得委屈又崩溃。
苏苏抬手，抚上他紧绷的脸颊。
“游书白……”她再一次这样叫他，“我在这里，是真实的。”
自由？
他环顾四散奔逃的兽人。
没有苏苏的地方，不过是另一座更大的牢笼。
他的自由，就是在少女的身边。
……
“不是你的错。”
苏苏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识海中轻轻响起。
像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干裂的土地。
她走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遍体鳞伤的幼龙幻影面前。
安静地蹲下身，与他平视。
“疼了，可以喊出来。”
“难过了，可以哭出来。”
“渴望温暖，是本能，不是错误。”
她的话语让那些被强行矫正、被无情剥离的情感碎片，开始一点点回归。
被压抑的恐惧。
被碾碎的委屈。
不被回应的渴望。
还有……那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对光和暖的向往。
它们不再是失控的洪流，而是在她柔和力量的引导下，缓慢地、温柔地，重新融入他庞大的精神体。
现实世界中。
游书白周身那层象征着防御与痛苦的鳞片，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嚓之声。
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北野恩下意识想上前，被文衍抬手拦住。
“别动。”文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他在……蜕变。”
旧有的鳞片寸寸剥落，簌簌而下。
新生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覆盖。
原先那种带着金属冷硬感的幻彩色泽完全变了模样。
宇宙星云般神秘而柔和。
肌肉线条更加流畅优雅，少了几分攻击性的棱角，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强大与稳定。
他头顶狰狞的骨刺软化、收拢，最终化作两道优美而威严的弧形骨角。
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暴戾的龙瞳，此刻虽然依旧，却澄澈了许多。
里面映出的，只有苏苏一个人的影子。
二次进化。
不是力量层面的单纯增长，而是生命层次与精神境界的跨越。
是打破心魔枷锁后，血脉与灵魂的真正交融与升华。
精神识海内。
那片荒芜的废墟，正在被蓬勃的生机覆盖。
焦黑的土地长出嫩绿的新芽，干涸的河床重新流淌起清澈的溪水。
那个一直蜷缩着的幼龙幻影，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向苏苏，那双与他此刻现实龙瞳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以及不敢置信的希冀。
苏苏对他微微笑了笑。
幻影化作点点荧光，彻底融入了这片新生的天地。
心魔，散了。
……
游书白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睛。
现实的喧嚣与光亮瞬间涌入——
嘉宾们劫后余生的嘈杂，远处悬浮车的引擎声，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世界恢复了声音。
但他的世界中心，从未改变。
游书白低头，看向怀中依旧虚弱的少女。
再次抱紧了她。
他找到了。
他的自由，他的解药，他冰冷生命里唯一的光与暖。
“苏苏。”
他唤她。
重获至宝般珍重。
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为他新生的鳞片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也照亮了她苍白却柔和的侧脸。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巨大的龙翼自然而然地合拢，为他们隔绝出一个独立而安宁的小小世界。
在这片刚刚经历混乱与痛苦的废墟之上，形成了一幅极致矛盾又无比和谐的画卷。
残酷、却绝对浪漫。
“我们回家。”他说。
苏苏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下的有力心跳。
那心跳声，与她自己的渐渐重合。
“还疼吗？”
她问。
游书白摇了摇头。
那些曾经啃噬灵魂的尖锐痛楚，仿佛真的在她柔和的目光中消融了。
他低下头，鼻尖近乎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与生俱来的茉莉香。
“不要再看别人了，”游书白的声音闷闷的，却又无比认真，“只看我。”
苏苏一怔，旋即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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