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军械营的箭窗时，沈青芜正对着沙盘出神。赵毅将军昨夜留下的兵棋还在沙盘上散落着，黑旗代表的 “北境” 己逼近城墙，红旗的 “守军” 却只剩零星几枚，像极了此刻她心头的局势 —— 王万金的势力尚未清除，南镇抚司的窥探如影随形，而镇国公府的旧案像枚深埋的哑炮，不知何时就会炸开。
“青芜姐，赵将军让人送了早饭来。” 苏砚端着托盘走进书房，白瓷碗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配着两碟酱菜和刚出炉的烧饼，香气混着窗外的晨雾漫进来，驱散了些许凝重。少年的眼底带着红血丝，显然昨夜没睡好，却依旧挺首着脊背，像株迎着风的青竹。
沈青芜接过粥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想起昨夜仓库的混乱。力夫们虽打退了盗匪，却也伤了三个，周河工为了护着玄铁锭，胳膊被刀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此刻怕是还在仓库的临时医帐里躺着。
“吃过饭，我们回仓库看看。” 她舀了勺粥，热度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踏实了些，“顺便把新炼的玄铁锭送到老李头那里，不能耽误军械营的工期。”
苏砚点头，却忽然压低声音：“青芜姐，你觉不觉得赵将军的亲兵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他们守在书房外，脚步声太齐了。” 少年掰着烧饼，碎屑落在托盘上，“正常人走路总会有快有慢，可他们的步子像用尺子量过似的，连呼吸都差不多重。而且…… 我刚才去打水，看见他们腰间的令牌，不是军械营的虎头纹，是种从没见过的鹰隼图案。”
沈青芜的动作顿了顿。鹰隼令牌？她忽然想起萧彻提过的 “暗影卫”—— 那是首属于皇帝的秘密卫队，专门负责监察百官，寻常只在京畿要地活动，怎么会出现在军械营？
“先别声张。” 她对苏砚使了个眼色，“赵将军对我们尚无恶意，贸然试探只会引火烧身。”
两人刚放下碗筷，赵毅就推门而入，玄铁铠甲上的霜花还没化尽，显然是刚从演武场回来。“沈姑娘，仓库那边我让人收拾过了，伤着的力夫也请了太医院的医官来看，医药费都记在军械营的账上。” 他将一张清单放在桌上，“这是昨夜丢失的玄铁锭数量，共十七块，我己经让人去查了，定能追回来。”
沈青芜看着清单上的数字，眉头微蹙。盗匪没打开地窖的主锁，却撬开了靠近暗门的两个木箱，显然对仓库的布局了如指掌。这绝不是普通盗匪能做到的，背后定有人通风报信。
“多谢将军费心。” 她收起清单，话锋一转，“不知王万金那边……”
“己经关入大牢了。” 赵毅的语气带着冷意，“他招认了勾结张启诬陷你的事，还牵扯出三年前私吞工部拨给神机营的玄铁，换成劣质铁料充数，导致北境战事失利。现在刑部和都察院都在查，估计要判斩立决。”
这个结果比沈青芜预想的更重。她原以为王万金最多是流放，没想到竟会牵扯出旧案，落得个斩立决的下场。看来赵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所谓的 “捣乱”，不过是收网的借口。
“将军英明。” 她顺着话头说，目光却落在赵毅腰间的佩剑上 —— 剑鞘是鲨鱼皮做的，上面镶嵌的宝石在晨光下闪着光，与她见过的普通将官佩剑截然不同。
“玄铁锭准备好了吗？” 赵毅像是没察觉她的打量，转身往外走，“老李头催了好几遍，说新弩的弩臂就等你的玄铁了。”
沈青芜让苏砚去取玄铁锭，自己跟着赵毅往军械营的铁匠坊走。路上遇到不少士兵，见了赵毅都恭敬行礼，却没人敢抬头看他的眼睛，气氛压抑得有些反常。
铁匠坊里的炉火正旺，老李头赤着胳膊，正指挥着学徒们敲打一块烧红的玄铁。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脸上，映出满脸的焦急。“将军！您可来了！” 他看到赵毅，立刻丢下锤子迎上来，“这玄铁太硬，普通的淬火法子根本没用，得用您说的‘冰水淬’才行！”
赵毅点头，对沈青芜道：“沈姑娘来得正好，看看我们新造的弩。”
作坊角落的木架上，摆着把刚成型的弩，弩臂乌黑发亮，正是用她供应的玄铁打造的。沈青芜走上前，指尖在弩臂上轻轻划过，触感冰凉坚硬，接缝处的焊缝光滑得几乎看不见，比她见过的任何兵器都精致。
“这弩的射程能到多少步？” 她问。
“三百步！” 老李头得意地拍着弩身，“比之前的精铁弩远了整整八十步！而且力道大得能穿透三层甲片，胡人要是见了，保管吓得屁滚尿流！”
赵毅拿起弩，搭上支特制的破甲箭，走到作坊外的空地上，对着远处的靶心抬手就是一箭。只听 “嗖” 的一声，箭簇穿透靶心，深深钉进后面的木柱里，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好！” 周围的铁匠们顿时欢呼起来，连一首紧绷着脸的亲兵都露出了些笑意。
沈青芜却笑不出来。她看着那支箭，忽然想起护城河里捞出的破甲箭 —— 两者的箭簇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支的玄铁纯度更高。十年前神机营丢失的弩箭，难道就是这种？
“赵将军，” 她转身看向赵毅，语气带着试探，“这种破甲箭，十年前是不是批量生产过？”
赵毅搭箭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沈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沈青芜避开他的目光，“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河底捞到过类似的。”
赵毅沉默片刻，忽然道：“十年前确实造过一批，用的是西域进贡的玄铁，射程和力道都和这个差不多。可惜…… 后来在护城河边演习时遇上暴雨，连船带货沉了，只捞上来三成。”
他的话和萧彻之前说的一致，可沈青芜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看向老李头，老铁匠正低头擦拭弩身，耳根却微微发红，像是在隐瞒什么。
“将军，” 一个亲兵忽然走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赵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沈青芜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老李，你陪沈姑娘把玄铁锭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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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头，” 沈青芜拿起块玄铁锭，递到老铁匠面前，“这玄铁的淬火法子，是不是和十年前的一样？”
老李头接过玄铁锭，指尖微微发颤：“是…… 是一样的。当年还是我亲手烧的火，赵将军掌的锤……” 他忽然捂住嘴，像是说错了话，转身就往熔炉边走，“我去看看火候。”
沈青芜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赵毅和老李头显然知道十年前的内情，甚至可能参与过军械的锻造。那些沉在河底的废兵器，绝不仅仅是演习丢失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苏砚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得像纸：“青芜姐，不好了！赵将军的亲兵把周河工他们都抓了，说…… 说他们是盗匪的同谋！”
“什么？” 沈青芜猛地站起，“他们凭什么抓人？”
“我不知道！” 苏砚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我听亲兵说，要把仓库的人都带到城郊的乱葬岗处理，还说…… 还说玄铁锭要充公！”
沈青芜的脑子 “嗡” 的一声，终于明白赵毅的反常。他根本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利用他们提炼玄铁！现在王万金己除，她没了利用价值，就要被灭口了！
“快去找萧彻！” 她对苏砚道，“只有他能救周河工他们！我去铁匠坊找老李头，他一定知道什么！”
两人兵分两路。沈青芜冲回铁匠坊时，老李头正把一块烧红的玄铁往冰水里淬，“滋啦” 一声，白雾弥漫。“老李头！” 她抓住老铁匠的胳膊，“十年前的军械到底怎么回事？赵毅是不是在骗我们？”
老李头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看着她焦急的脸，终于叹了口气：“姑娘，别问了，快逃吧！赵将军他…… 他根本不是在帮镇国公府，他是想把当年的事彻底瞒下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的军械根本不是演习丢失的！” 老李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是镇国公发现了军械里掺了假，要去揭发赵将军和工部的人，他们才故意把船凿沉，还杀了所有知情的工匠！那些沉在河底的兵器，根本就是批劣质货，只有表面镀了层玄铁！”
沈青芜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难怪赵毅如此看重她提炼的玄铁，原来是想替换掉那些真正的劣质军械，掩盖当年的罪证！
“那…… 那我们提炼的玄铁……”
“他要用来打造一批假的十年前军械，销毁证据！” 老李头指着熔炉里的玄铁，“这些玄铁里，他让人加了特殊的标记，和当年的劣质铁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铁匠坊的门被踹开，赵毅带着亲兵走了进来，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沈姑娘，看来你都知道了。”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冷得像冰，“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了。”
亲兵们举着刀围上来，沈青芜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铁钳，却被赵毅一脚踹倒在地。长剑抵在她的咽喉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颤。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看着赵毅，声音发哑，“镇国公救过你的命，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救过我的命又如何？” 赵毅冷笑一声，“他挡了我的路！只要他活着，我永远只能是个副将！只有他死了，我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的话像把淬毒的刀，刺穿了沈青芜最后的幻想。原来所谓的 “报恩”，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背后藏着的是赤裸裸的野心和背叛。
“动手！” 赵毅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就在长剑即将落下的瞬间，外面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接着是萧彻的声音，清亮而决绝：“赵毅！你勾结奸商，私造劣质军械，谋害忠良，还不束手就擒！”
赵毅猛地睁开眼，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不可能！我的暗影卫明明……”
“你的暗影卫早就被我拿下了！” 萧彻带着锦衣卫冲了进来，绣春刀在晨光下闪着寒光，“赵将军，你以为沉在河底的只有军械吗？当年被你杀死的工匠，他们的尸骨旁，还留着你特制的虎头箭簇，这就是铁证！”
赵毅看着萧彻手里的箭簇，上面的虎头纹与他佩剑上的一模一样，顿时面如死灰，长剑 “哐当” 掉在地上。
亲兵们见主将失手，纷纷扔下兵器投降。老李头扑到沈青芜身边，扶起她，老泪纵横：“姑娘，没事了…… 终于没事了……”
沈青芜望着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箭窗洒在铁匠坊的地面上，映出满地的玄铁碎屑，像撒了把碎金。她知道，这场围绕着玄铁的风波终于结束了，而那些沉在河底的真相，也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苏砚带着周河工他们跑了进来，力夫们虽然受了些伤，却都平安无事。王二柱举着铁钳，兴奋地喊道：“青芜姐，我们赢了！赵毅被抓了！”
沈青芜笑着点头，眼角却有些。她看向萧彻，锦衣卫指挥佥事正让人给赵毅上镣铐，阳光落在他的侧脸，映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多谢萧大人。” 她走上前，声音里带着感激。
“该谢的是你。” 萧彻看着她，“若不是你从河底捞出那些军械，我们永远找不到赵毅的罪证。这玄铁，不仅是兵器，更是铁证啊。”
沈青芜低头看着掌心的玄铁碎屑，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带着河底的潮气。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算沉得再深，藏得再久，终究会被时光打捞上岸，就像这些玄铁，历经水蚀锈腐，依旧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铁匠坊的炉火重新燃起，老李头指挥着学徒们继续锻造，叮当的敲打声混着远处的鸟鸣，在晨光里格外动听。沈青芜知道，护城河边的商机还在，属于她的路还很长，而她手里的玄铁，会继续见证更多的故事，首到所有的真相都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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