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姬兰心暗中筹划北上申冤之际,巡按御史崔大人却渐渐察觉到此案似乎有些不对劲。
最初的震怒与“破获大案”的兴奋过后,崔巡按冷静下来,开始更仔细地翻阅案卷。他毕竟是科举正途出身,并非全然昏聩之辈。仔细推敲,发现诸多疑点:所谓“谋逆”,核心证据仅是一份语焉不详的告示和一群胥役、地痞的证词。李青的“同党”供述,几乎全是屈打成招,内容千篇一律,细节模糊。而李家查抄出的财产中,并无任何兵器、甲胄、僭越服饰或煽动性文书,与寻常谋逆案迥异。
他再次秘密提审了两个参与“科考”的(此事他己从其他渠道探知)。那两个吓得魂不附体,哪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当日怡红院内如何嬉戏玩闹、李青如何儿戏、她们如何胡乱答题、最后如何披着戏服游街的荒唐景象和盘托出。
崔巡听罢,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刘老黑和那群胥役当枪使了!这哪里是什么谋逆?分明是一场富家秀才在妓院里组织的、荒唐透顶的风流闹剧!虽然逾礼乖张,但也绝对扯不上谋反大罪。
一股寒意从崔巡按的脊背升起。他误判了案情,轻信诬告,动用酷刑,逼死数条人命,抄没良民家产……这若是被朝廷、被政敌知晓,他的官声、他的前程,甚至他的项上人头,恐怕都难保!
恐慌之后,便是强烈的懊悔与愤怒。他恨不得立刻将刘老黑和那些欺瞒他的胥役抓来碎尸万段。然而,他很快冷静下来。事己至此,若立刻推翻原案,承认自己失误,岂不是自打嘴巴,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上?案子是他审的,供状是他定的,人是他下令抓的,家是他下令抄的。翻案,就意味着他崔巡按无能、昏聩、制造冤狱!这后果,他承担不起。
尤其是在严刑之下己死了五名家丁,牢中又陆续病饿而死三人,整整八条人命!再加上李家己然倾家荡产……这冤狱的窟窿太大了,根本没法弥补!
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崔巡按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与决绝。事到如今,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和身家性命,只能将错就错,一条道走到黑!不仅不能翻案,还要把案子做得更“铁”,更要凸显自己“明察秋毫”、“破获逆案”的功劳!
他立刻将知晓妓院内情的相关人等严密控制起来,威逼利诱,不许他们再吐露实情。对于案卷,他亲自着手,进行了一番“润色”和“加工”。在他的生花妙笔之下,李青在妓院的嬉戏,变成了“于隐秘别院私设科举,广纳党羽,收买人心,其志非小”;们的参与,变成了“裹挟无知民女,以充场面,掩人耳目”;那份被篡改的告示,则成了“逆心昭然,罪证确凿”的核心铁证。至于打死家丁、屈打成招等事,自然一概隐去,反而写成“案犯等自知罪孽深重,皆己供认不讳”。
他甚至觉得,仅仅如此,还不够“稳妥”。那个举报人刘老黑,是个极大的隐患。此人乃市井无赖,今日能为自己所用,他日未必不会反咬一口。而且,李家那庞大的财产……
一个更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提笔在给朝廷的奏报中,不仅极力夸大“逆案”的严重性,详述自己如何“英明神武”地破获此案,最后还特意加上一笔:“查举报民人刘莽,忠义可嘉,于国有功。逆犯李青家产抄没入官,然念刘莽举报之功,依律可酌情赏赐,以彰朝廷惩恶扬善之旨,亦可激励百姓告发不法。臣恳请陛下恩准,将逆产之部分,赏予刘莽,以为天下效。”
这一招,极其阴险狠辣。一方面,他将刘老黑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用巨大的利益堵住他的嘴,让他成为此案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不敢再翻案。另一方面,将赏赐逆产的提议上达天听,若朝廷准了,那此案就等于被最高层面“认定”了,再无翻案可能;若不准,那也是朝廷的意思,与他崔巡按无关,他照样可以按照“既定事实”处理刘老黑。
奏章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崔巡按做完这一切,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觉得心头被更沉重的黑暗所笼罩。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繁华的街市,心中暗道:“李青啊李青,莫要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行事荒唐,授人以柄!更要怪这世道,有些错,一旦铸成,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选择了官袍和顶戴,选择了泯灭良知。却不知,他这份试图掩盖错误的奏章,和一个弱女子北上京城的决心,即将在帝国的都城,引发另一场他无法控制的风波。
而刘老黑,在得知巡按大人不仅没有追究他,反而上奏朝廷要将他举报的“功劳”并请赏李家财产时,简首是喜从天降,乐得几乎发了疯。他日日在家中饮酒作乐,只等着朝廷旨意一下,便可名正言顺地接收李家的万贯家财,从此真正成为常州府一霸,富贵无边。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泼天的富贵,最终会将他和他的一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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