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军都督府衙门外，林枫整理了一下绯色官袍，深吸一口气。与军方打交道，尤其是这种涉及内部问题的敏感事务，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通报之后，他被引到了一间值房。值房内，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穿着三品武官豹补服饰的中年将领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面前堆满了厚厚的账册文书。想必就是佥事王弼。
“下官都察院佥都御史林枫，见过王佥事。”林枫拱手行礼。
王弼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和警惕，打量了一下林枫：“林佥宪？不知有何贵干？都察院的手，似乎还伸不到我们五军都督府来吧？”语气算不上友好，带着军人特有的首率和些许排外。
林枫早有准备，不卑不亢地道：“王佥事误会了。下官今日前来，并非以都察院身份公干，而是受人所托，或许能帮佥事解决一点…小小的烦恼。”
王弼眉头皱得更紧：“烦恼？本官能有什么烦恼？”
林枫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他桌上那堆账册：“比如…一批迟迟无法核销的军械交割账目？听说兵部那边卡得很紧？”
王弼脸色微微一变，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林佥宪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王佥事不必紧张。”林枫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下官不仅听说此事，还恰好知道，这批军械的亏空，或许并非佥事监管不力，而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意图栽赃，甚至中饱私囊。”
王弼瞳孔一缩，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林佥宪，此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
“证据嘛，自然需要查证。”林枫坦然道，“不过，下官对钱粮算学略知一二。或许，可以帮佥事重新核算一下这批账目，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只要账目清楚了，兵部那边，自然无话可说。”
王弼看着林枫，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他确实被这批账目搞得焦头烂额，兵部那边咬死数目不对，他手下缺乏精于算学的人才，自己核算了无数次都找不出明显漏洞，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这位年轻的佥都御史真能帮上忙…
但他又担心这是都察院的什么圈套。
林枫看出他的犹豫，补充道：“王佥事不必多疑。托我之人，姓李，讳永昌。”
听到李老将军的名字，王弼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惊讶、恍然，还有一丝复杂。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既然是老将军的意思…那便有劳林佥宪了。需要本官如何配合？”
林枫心中暗喜【老将军的名头果然好使！】，面上却淡然道：“只需将这些账册、交割单据、以及兵部反馈的核销文书，借给下官查阅几日即可。”
王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亲兵将相关文书整理好，装在一个大箱子里，交给了林枫带来的周铭和赵乾。
“此事关乎军方声誉，还请林佥宪…”王弼欲言又止。
林枫郑重承诺：“王佥事放心，下官自有分寸。查出结果，必先与佥事通气。”
带着一箱子烫手的账册回到新宅，林枫立刻召集了所有人——周铭、赵乾，还有暂时借住在此的苏文。
“苏兄，你精于算学，这次要仰仗你了！”林枫指着那口大箱子。
苏文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也是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眼中甚至闪过一丝遇到挑战的兴奋：“学生定当尽力！”
西人立刻分工。周铭负责梳理文书流程和时间线，赵乾负责打杂和警戒，林枫和苏文则一头扎进了数字的海洋。
林枫搬出了朱元璋赏赐的那架“璇玑算尺”，苏文则用的是传统的算盘。两人噼里啪啦地开始核算。
一开始还算顺利，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这批军械的种类、数量、批次极其繁杂，出入库记录看似清晰，但彼此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兵部指出的几处亏空点，在账面上似乎都能找到对应的“合理”解释，比如损耗、调拨、或者型号替换。
【做得真干净！】林枫越算越觉得棘手，这绝不是李三公子那种纨绔能搞出来的手笔，背后一定有精通账目的高手运作！
苏文也是眉头紧锁，算盘打得飞快，额角渗出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渐暗。
苏婉清悄悄送来茶点和灯笼，看着屋内西人凝重的神色，不敢打扰，只是默默地将灯火挑亮。
就在林枫感觉头晕眼花，快要被数字淹没时，苏文忽然“咦”了一声。
“林大人，您看这里！”苏文指着其中一本入库记录和另一本调拨令的副本，“这批三弓床弩的弩机，入库记录是‘乙等’，但调拨令上要求发出的，却是‘甲等’？而且数量似乎对不上…”
林枫精神一振，赶紧凑过去看。
果然！入库记录明确写着接收“乙等弩机五十具”，但调拨令副本上却写着“调拨甲等弩机五十具至西山锐健营”，而西山锐健营的接收回执上，也写着“甲等弩机五十具”！
“甲等和乙等，造价相差一倍！”林枫眼中放光，“问题就在这里！他们用乙等弩机冒充甲等发出，赚取差价！但账面做得天衣无缝，入库、调拨、接收，全都改成了‘甲等’！所以整体数目没错，但价值亏空了！”
“不仅如此，”苏文又指向另一处，“您看这次调拨的时间，和弩机入库的时间，几乎紧挨着！正常情况下，新入库军械需检验造册，不可能立刻调拨！这调拨令恐怕是后补的，所以才能轻易修改等级！”
两人越说越兴奋，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查，果然又发现了几处类似的猫腻！都是利用不同等级军械的差价，以及修改调拨时间、单据来做平账目！
“快！把所有有问题的地方都标记出来！”林枫激动道。
有了明确方向，接下来的核算速度大大加快。周铭也根据梳理出的时间线，发现了更多流程上的漏洞。
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一份详细的问题账目分析报告出炉了！
林枫看着这份报告，长舒一口气。
搞定！王佥事的麻烦，可以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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