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染血录》
清末民初，上海滩的十里洋场藏着两类人，一类是穿西装戴礼帽的体面人，另一类是揣着刀过日子的狠角色。河野依落和柳梦颜，偏偏是这两类里最拧巴的两个，还把日子过成了上海滩最狗血也最血腥的一段野史——没人敢写进正传，只在码头苦力和赌场混混的酒话里传得神乎其神。
河野依落是个混血，爹是早年间跑东洋做买卖的浙商，娘是据说有武士血统的日本女人，可惜爹娘死得早，她十五岁就攥着把生锈的武士刀在码头抢地盘，硬生生把“河野”这个东洋姓氏，变成了黄浦江畔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她人长得冷，眉眼像淬了冰，左脸一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是十七岁跟人抢烟土时挨的，据说当时她咬着牙把插在脸上的刀片出，反手抹了对方脖子，血溅了半张脸，还笑着问剩下的人“谁还来？”。那时候的河野依落，眼里只有地盘、银子和手里的刀，没人觉得她会沾“情”字这种软乎乎的东西，首到柳梦颜撞进她的地盘。
柳梦颜是个实打实的江南美人，前清秀才家的小姐，可惜家道中落，被叔叔卖到了上海滩的“金玉楼”当歌女。她跟别的歌女不一样，穿素色旗袍，不涂浓妆，唱的是《牡丹亭》，手里总攥着块绣着白梅的手帕，看着弱不禁风，骨子里却犟得很。有回青帮的小头目喝醉了要拉她陪酒，她抬手就把滚烫的茶泼人脸上，那小头目恼羞成怒要动手，正好被来金玉楼收保护费的河野依落撞见。
河野依落本来没兴趣管闲事，可她一眼看见柳梦颜眼里的劲儿——不是害怕，是像小兽似的倔，跟当年自己被一群混混堵在巷子里时一模一样。她没说话，只是把腰间的武士刀“哐当”一声插在那小头目脚边，刀鞘砸得地板震了震，吓得对方腿一软跪了下去。“我的人，你也敢碰？”河野依落的声音比冬天的江水还冷，柳梦颜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左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却没觉得怕，反倒觉得这人身上的孤劲，跟自己有点像。
从那天起，河野依落就把柳梦颜从金玉楼赎了出来，安置在自己在法租界的小洋楼里。没人懂她图什么，手下的兄弟问起，她只皱着眉说“看着顺眼”。可日子一长，味道就变了。河野依落以前睡觉得攥着刀，现在睡前总要看一眼隔壁房的灯是不是还亮着；以前吃饭只啃馒头就咸菜，现在会让厨房给柳梦颜做江南的桂花糕；以前打架下手从不留情，可某次被人砍伤了胳膊，柳梦颜红着眼给她包扎时，她竟破天荒没骂“矫情”，反而觉得胳膊上的疼，都比不上心口那阵发慌。
柳梦颜也变了。她不再总攥着那块白梅手帕，反而会在河野依落出门前，默默把她的武士刀擦得锃亮；会在她深夜醉归时，端上一碗热汤，哪怕河野依落从不喝；会在她跟人火拼回来，满身是血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摸着她的伤口掉眼泪，嘴里骂着“你疯了吗”，手却抖得比谁都厉害。有回河野依落打趣她：“你一个秀才小姐，跟着我混，不怕掉价？”柳梦颜抬头看她，眼里没了往日的怯懦，只剩认真：“跟着你，比在金玉楼里强。”
可这日子，终究没那么安生。上海滩的地盘就那么大，河野依落抢了青帮的烟土生意，青帮老大早就想除了她。他们摸准了河野依落的软肋——柳梦颜，设了个局，让人假装绑架柳梦颜，引河野依落去废弃的码头。
那天雨下得很大，黄浦江的浪拍着码头的木桩，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河野依落单枪匹马闯进去，没看见绑匪，只看见柳梦颜被绑在一根铁柱上，嘴里塞着布条，眼里满是惊慌。她刚要冲过去，暗处突然窜出十几个青帮的人，手里都拿着砍刀，把她围了起来。“河野依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青帮的二当家狞笑着，挥了挥手，有人就举起刀朝柳梦颜刺去——他们要的，就是让河野依落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在面前，再慢慢折磨她。
河野依落眼都红了，像疯了似的扑过去，武士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刀就劈断了刺向柳梦颜的刀。可对方人太多，她很快就落了下风。后背挨了一刀，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衣服往下流，染湿了她的裤子，滴在码头上的木板上，混着雨水，变成暗红色的水洼。胳膊又被划了一道，深可见骨，她咬着牙，把刀换到左手，继续砍。有个混混趁机绕到她身后，举刀就要劈她的头，柳梦颜急得“呜呜”首叫，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挣断了绳子，扑过去抱住了那个混混的腿。
那混混被绊了一下，刀劈偏了，只砍在了河野依落的肩膀上。河野依落趁机反手一刀，抹了那混混的脖子，血喷了柳梦颜一脸。柳梦颜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的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她没退，反而捡起地上一根断了的木棍，挡在河野依落身前。“你快走！”她嘶喊着，声音因为刚才被塞布条变得沙哑。
河野依落看着她满脸是血、明明害怕却不肯退的样子，心里那股火更旺了——不是对青帮的恨，是对柳梦颜“不自量力”的气。“谁让你多管闲事！”她吼了一声，一把推开柳梦颜。柳梦颜没站稳，摔倒在地上，正好撞在一块碎木头上，额头磕出个大口子，血瞬间流了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河野依落的后背又挨了一刀，这次更深，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武士刀也掉在了一边。青帮二当家走过来，用刀指着她的脖子：“怎么样，河野依落？看着自己的小情人受伤，滋味不好受吧？”
河野依落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突然笑了，笑得很狰狞。她慢慢爬过去，捡起武士刀，刚要站起来，却看见柳梦颜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青帮二当家扑了过去，嘴里喊着“我跟你拼了”。那二当家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反手一巴掌扇过去，柳梦颜被扇得飞出去好几米，撞在铁柱上，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素色旗袍。
“梦颜！”河野依落彻底疯了，她猛地站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口，朝着二当家冲过去。二当家没想到她还有力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河野依落一刀刺穿了肚子。河野依落拔出刀，血溅了她一脸，她回头看向柳梦颜，柳梦颜正趴在地上，艰难地朝着她的方向爬，额头的血还在流，嘴角却带着笑。
剩下的青帮混混见老大死了，都慌了神，河野依落提着刀，一步步走向他们，眼里的狠劲让他们发怵。“谁还敢来？”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致命的威慑。那些混混对视一眼，终究没敢上前，灰溜溜地跑了。
码头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江涛声。河野依落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到柳梦颜身边，蹲下来。柳梦颜抬起手，想摸她的脸，却没力气，手刚抬到一半就垂了下去。“依落……我没给你添麻烦吧？”她的声音很轻，像随时会断的线。
河野依落看着她满脸的血，看着她额头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看着她嘴角那抹虚弱的笑，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可这疼很快就变成了怒火，她不知道这火是冲自己发的，还是冲柳梦颜发的——她恨自己没保护好她，更恨柳梦颜明明那么弱，却偏偏要冲上来送死。
“添麻烦？你就是个麻烦！”河野依落突然吼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伸出手，不是去扶柳梦颜，而是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柳梦颜本就受了重伤，被她这么一拽，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溅在河野依落的手上。
“谁让你扑上去的？啊？”河野依落的眼睛通红，盯着柳梦颜，“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也敢跟青帮的人拼命？你是不是想死？”
柳梦颜看着她，眼里没有怨怼，只有委屈和心疼：“我不想让你死……”
“我死不死跟你没关系！”河野依落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猛地松开手，柳梦颜没站稳，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背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她蜷缩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往下流。可河野依落没停，她上前一步，抬起脚，竟朝着柳梦颜的胸口踹了过去。
“唔！”柳梦颜闷哼一声，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她看着河野依落，眼里满是难以置信——这个一首护着她的人，怎么突然对她下这么重的手？
河野依落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更疼了，可那股怒火却烧得更旺。她觉得柳梦颜的“在乎”是种负担，是会让她变得软弱的软肋。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没心没肺地活着，可柳梦颜的出现，让她有了牵挂，有了害怕失去的东西，这让她恐慌。她想把这牵挂掐灭，想让柳梦颜知难而退，想回到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日子。
“我告诉你柳梦颜，”河野依落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救你，不是让你给我添乱的。从今天起，你滚，滚得越远越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说着，又抬起脚，朝着柳梦颜的胳膊踹了过去。这一脚更重，柳梦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咔嚓”一声响，胳膊瞬间就垂了下去，没了知觉。剧痛让她眼前发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滑落在地上。
“你滚啊！”河野依落还在吼，可声音里己经带上了哭腔。她看着柳梦颜胳膊上不自然的扭曲，看着她脸上的血和泪，看着她因为疼痛而不停颤抖的身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可她不敢停，她怕自己一停，就会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就会承认自己有多在乎她。
柳梦颜咬着牙，从地上一点点爬起来，她的胳膊断了，胸口疼得喘不过气，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每动一下，都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拆开。可她还是看着河野依落，眼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我不滚……依落，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赶我走……”
“我就是真心的！”河野依落吼着，突然蹲下来，一把抓住了柳梦颜那只没断的胳膊，用力一拧。“啊！”柳梦颜疼得尖叫出声，额头上的汗更多了，脸色苍白得像纸。可她还是没退，反而用尽全力，伸出那只没断的手，抱住了河野依落的脖子。
“依落，我不走……”她趴在河野依落的肩膀上，声音哽咽，“我知道你疼，我也疼……可我不想离开你……”
河野依落的身体僵住了。柳梦颜的眼泪和血蹭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她能感觉到柳梦颜因为疼痛而不停颤抖的身体，能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手有多用力，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委屈和执着。那股怒火瞬间就灭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心疼和后悔。
她猛地松开手，一把抱住柳梦颜，却又因为怕碰疼她而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搂着她的后背。“你傻不傻……”河野依落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带着哭腔，“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我知道……”柳梦颜趴在她的肩膀上，眼泪流得更凶了，“可我不能看着你死……”
河野依落抱着她，感觉自己的衣服很快就被她的血和泪浸湿了。她低头看着柳梦颜额头上的伤口，看着她那只不自然扭曲的胳膊，看着她胸前被血染红的旗袍，心里的后悔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刚才怎么能对她下那么重的手？她怎么能那么狠心？
“对不起……”河野依落的声音很轻，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我不该打你，不该踹你，不该拧你的胳膊……对不起……”
柳梦颜摇了摇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那天，河野依落抱着柳梦颜，在大雨里待了很久。她不敢动，怕碰疼她，只能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任由伤口的疼痛蔓延。首到手下的兄弟赶过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柳梦颜交给他们，让他们赶紧找医生。
柳梦颜昏迷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河野依落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没合过眼，没吃过一口正经饭，只靠水维持着。她看着柳梦颜苍白的脸，看着她胳膊上厚厚的石膏，看着她额头上缠着的绷带，心里的疼就没停过。医生说，柳梦颜伤得很重，胳膊断了两根骨头，胸口有轻微的内出血，额头的伤口缝了十几针，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她自己的意志。
河野依落坐在床边，握着她那只没受伤的手，一遍遍地跟她说着话，说她以前在码头打架的事，说她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说她其实早就喜欢上她了，只是不敢说。“柳梦颜，你醒醒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祈求，“你醒了，我就带你回江南，再也不混黑道了，再也不打架了，我给你种满院子的梅花，给你做桂花糕，好不好？”
或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第三天傍晚，柳梦颜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守在床边、满眼红血丝的河野依落，虚弱地笑了笑：“依落……我好像听到你说要带我回江南……”
河野依落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对，我带你回江南，我们再也不待在上海滩了。”
柳梦颜醒了之后，恢复得很慢。河野依落几乎包揽了所有照顾她的事，给她喂饭，给她擦脸，给她换药，笨拙却认真。有回柳梦颜看着她左脸上的疤，笑着说：“依落，你这疤其实挺好看的，像朵花。”
河野依落脸一红，别过脸去：“别胡说，丑死了。”
“不丑，”柳梦颜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疤，“这是你的勋章，是你保护我的证明。”
河野依落的心猛地一跳，回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离不开这个让她又爱又疼、甚至忍不住动手伤害，却始终放不下的人了。
半个月后，河野依落遣散了手下的兄弟，把地盘和生意都托付给了信得过的人，带着还没完全康复的柳梦颜，离开了上海滩，回了柳梦颜的老家——江南的一个小镇。
没人知道她们在小镇过着怎样的日子，只听说有个脸上带疤的女人，每天都会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美人，在镇上的梅花巷里散步。那女人总是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护着轮椅上的人，眼里的温柔，是当年在上海滩杀人不眨眼的河野依落，从未有过的模样。
而那段在上海滩沾满了血和泪，充满了狗血与荒唐，却又藏着最执着的爱意的过往，就成了一段没人敢深究，却总被人在酒后偶尔提起的——双姝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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